更新时间:2009-04-24

梅兰芳:梅兰芳的缺席

声名之累，美其名曰“纸枷锁”，时不时被拿出来当作中心思想一样布道给观众，《梅兰芳》的这个做法不仅笨，逻辑也有问题。一部关于艺术家的影片不去关心他的艺术，只琢磨些他的委屈，还自以为体贴地理解了人家的内心；况且这所谓的委屈，也不过类似于今日明星的撒娇“其实我只想做一个凡人”……真是惭愧，我所见的《梅兰芳》的格局就是这样小气。

京剧艺术在影片里虽然在场，实则缺席，那些“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的片段固然美，然而与人物的塑造无关，徒然做了点缀。岂止京剧没能进入梅兰芳这个人物，其实什么都不能进入他，影片中的梅兰芳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刀枪不入的“完人”，一个静止不动的苍白的影子，这封闭了所有朝向他的叙事。不能怪黎明的表演木纳、温吞、缺乏表情，因为就连梅兰芳在《梅兰芳》中也是缺席的，你叫他怎么演？

通俗情节剧的伎俩替代了内在于人物的叙事动力，草草搭起了影片的结构，一段江湖戏，一段男女戏，一段主旋律爱国英雄戏。而所有配角的存在，所有事件的因果，似乎只是为了烘托那样一个看不见的主角，还愣要往深沉、悲情、崇高了烘托。很大程度上，影片的可看性靠的是演员们戏味浓郁的集体表演，这中间既有越炼越纯的真金，比如王学圻饰演的十三燕；也有煞有介事的表演腔，比如孙红雷饰演的邱如白。我不能接受邱如白这个人物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话太多，不是他爱讲话，而是他在对话中几乎把整部影片解说了一遍。事实上，几乎所有人的台词都有一种解说味，故事不仅在对话中被说明，甚至已经被解释好了，影像传达的新鲜信息几乎为零。以上种种手法，基本不脱一种肤浅、单调、煽情、虚假的无产阶级主旋律美学，难怪影片的内容虽然只涉及民国和抗战时期，主人公却已然像是社会主义新中国所倡导的“德艺双馨”的人民艺术家。至于民国时的风气和面貌，民国文人和艺人的圈子与生活，作为人物的背景，作为文化厚度的观照，在影片中都无迹可寻。

电影史上为艺术家立传的优秀之作不少，这些影片多有一种极致的张力，艺术既是艺术家的生命之火，也是他的黑暗之源，成全他也毁灭他，这一悖论如同漩涡一样，构成了这类影片的原动力。这个动力陈凯歌曾经在一个虚构人物程蝶衣身上运用得恰如其分，到梅兰芳这里自然不敢随便，他大概也是想先把一个神人变成凡人再说，只是一不小心变没了。阿城说过，要想把梅兰芳拍得具有《莫扎特传》（Amadeus，1984）一样的水准，不妨也等上同样长的二百多年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