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12-06

梅兰芳:戴着纸枷锁唱戏的《梅兰芳》

对于梅兰芳，《长恨歌》里有一段很是精妙：“李主任的内心，只有留声机里的梅兰芳知道，他知道了也不会去说。王琦瑶有时候一觉睡到天亮，身边没了人，赶紧出房门，却见李主任一个人在沙发上熟睡，烟斗里的烟丝全成了灰，唱针在唱盘上空转，一圈又一圈。”

一个手眼通天的军政大员，摇摆着身段，如同幽灵附体般哼唱着梅兰芳走进另一个女人的内心，这样的画面连同梅兰芳其人，都让人神往不已。

自以为，这样的侧写，会从传记电影《梅兰芳》中看到，至少可以在对陈凯歌和严歌苓的期待中找到。

很可惜，一个为了本片特意增肥而吃了200个饺子的黎明版梅兰芳就这样又白又胖且面无表情地摆在你面前，你很难想像，这是迷倒了几个朝代人，四大名旦之首的伶界大王。

首映礼上，陈凯歌说了，他要讲述一个平凡的梅兰芳，于是，他的《梅兰芳》果然平凡。

他给了期待借着影片回味京剧艺术的国民们一个大多数穿着灰色长袍或白色西装的梅兰芳，而不是在中国戏剧舞台上最撩拨人心的梅兰芳。

由黎明扮演的中年梅兰芳开场后的近100分钟里，被少年梅兰芳前40分钟精彩表演而激发出的观影热情被“梅孟之恋”、“蓄须明志”这两个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段落冷冷浇灭，大家都在等待黎明开创的影片高潮，结果等到他说：“谢谢大家，我得去赶戏了。"还是一副自始至终都一成不变的沉闷表情。

严歌苓说，梅兰芳是一个温柔的抵抗者。他抵抗了整个时代，又顺承了时代给他的天赋。多少人希望黎明可以成就一个新的梅兰芳，轻轻摇摇地步入戏来，贴上油彩，妩媚扮相，等退下场来，铮铮铁骨，又是一有情有义的刚毅男儿。

梅兰芳绵中带刚的坚毅在呆板的黎明身上看不到踪影，不免让人失望。怪不得大家想念《霸王别姬》里那凄婉绝伦的程蝶衣，想念那个不疯魔不成戏的张国荣。

只是世间已无张国荣，世间也从无程蝶衣。

世间有过一个梅兰芳，世间还有梅兰芳的后人。

于是，黎明和陈凯歌都不得不戴着纸枷锁唱戏。

“他一直在摄影棚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右手撩起他的衣襟下摆，我看了很感动。” 陈凯歌评价黎明时说， “对于这样的演员，我们还能说什么？”是的，再找一个梅兰芳，也是伯仲之间。何况梅兰芳的后人梅葆玖看完黎明的表演就表示有生之年，再不会授权给第二人去扮演梅兰芳。

梅兰芳的后人都如此肯定他对祖宗的描摹，我们这些舞台下的座儿们又怎好再生非议？

很多人都认为孙红雷扮演的邱如白是最为出彩的一个角色，但世间不存在一个真正的邱如白，可以凭他疯、凭他狂、凭他塑造一个痴癫狂。

伶人有其被限制的空间，也有其夺彩的空间，这在影片开头《汾河湾》中柳迎春迎接薛仁贵的一段讲得很清楚：戏里，梅兰芳将静态的身段改为动态，实际上是对人的改变，十三燕时代里静如一个标识，一幅画的戏子，一旦有了自己的心理活动与意识，便不再是戏子，而是一个人，走下了舞台的人，这样的举动成就了梅兰芳的不朽。

这点黎明不懂，不然他是完全可以跳出形似的框框塑造一个全属于他的梅兰芳，如同全属于张国荣的程蝶衣。他不明白戏子演戏子，说到底都是在演，无所谓这样的中规中矩。

陈凯歌却是懂的，懂得要突破自己，必须突破某些禁忌，让人物从史料中活脱出来。但却他妥协了，从影片前40分钟的声声叫好到后每一分钟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谁都能看出他的用心，他的《梅兰芳》在用心地向市场妥协、向电影长度妥协、向梅葆玖妥协、向他自己妥协。据说，原片有四个多小时，砍到现在的两个小时，已是陈凯歌的极限。

其实陈导演不必那么辛苦，大可学习《赤壁》拍上下两集，分别名曰《少年梅兰芳》和《中年梅兰芳》，好生地把少年梅兰芳和十三燕对戏的精彩延续下去。

或许他是怕了，两年前的《无极》让他遭遇太多的风口浪尖，他明知道《梅兰芳》会输给《霸王别姬》，却还是重操起京剧题材，想讨好每一个人。现在的他，全然没有当年拍《黄土地》的锐气，不向市场妥协、也不向故事应有的脉络妥协。

“输不丢人，怕才丢人”。陈凯歌的纠结在于此，获誉无数，也遭骂声连连的他将这些经历隐晦地投影在大伯和十三燕身上，也许想说的是：功名利禄、黄袍绿石，对于陈凯歌他现在来说，皆是过眼云烟。

现在的他只想当平凡的人，拍平凡的电影，向自己的平凡致敬。

后记：观影后太过平淡的即时情绪让我给了《梅兰芳》三颗星，看了三联的梅兰芳特辑后（很详尽，还分别介绍了四大名旦，值得收藏，但也有部分史实前后矛盾），想这影片、这题材本身要比戏剧冲突本身更加意义深远，所以更改成了四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