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1-04

切腹:集体荣誉感下的个体

世代传承的红铠被擦拭一新，祭祀的香烟袅袅；友人来访，新鲜的河鱼被作为礼物馈赠；不久前两个浪人先后在前院剖腹了，有一个还满口胡话，但是血迹会很快被仆人清扫干净，新的砾石被铺上，这是井依家日记簿上寥寥数笔所能给予人的最大遐想，显而易见，勇武仍然被称颂，笃信武士道的井依家族昌盛依旧。
很少会有人去深究这两个浪人剖腹的原因，一来他们动机没有详细记载，二来我们都听说过武士的荣誉感和对武士道的执着。庭院深深，白布草席，跪坐在庭院正中的武士袒胸露腹，凝神屏气，被允许前来旁观的其他武士们正襟危坐，共同见证一个真正武士的殉道仪式。当是时，或许还有几株樱花盛开，微风划过，花瓣徐徐落在白砾石地面上，如此想来甚有些凄美壮绝的情怀，让溯古求源的后人陶醉其中。
然而现实残酷，当是时，关原之战和德川开幕已过去二十余年前，金戈铁马、武士互殴的战国时代已经落下帷幕，进入和平年代，削藩和作乐才是主题，大批诸侯随之倒台，麾下武士流离失所，拿剑的手需要拿起绣花针来讨生活。但是武士道的精神和作为武士的尊严仍被三令五申地提起，有钱的大家族依旧豢养大批武士，成为浪人的落魄武士即使干起了其他事业也不会舍弃自己的佩刀，于是勇武还在被歌颂，即使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许都没有拔刀舍命厮杀的机会。然而另一方面，生活的拮据使得高傲的武士们看到了刀刃所不能及的东西---养家糊口的金钱。落魄的武士很难再就业，生活技能的匮乏使得正常生活成为一件比打仗更难的事情，在这些人中，武士道精神的诱惑力和约束力恐怕要视其饥饿程度来决定，千千岩求女最后万般无奈，迫不得已用昔日嗤之以鼻的“切腹求金”以期为妻儿筹措医药费，可能就是当时无数浪人武士的缩影。
其实浪人们的行为可以被理解，放下刀剑，他们也不过是有生活需求的平常人，顶多块头比别人大，手速比别人快些而已，然而即便如此在吃饱穿暖，满脑子武士道的武士眼里，这是一种亵渎，是懦弱无能的表现，即使是死去时留下的血液也是对于土地的侮辱，这种典型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思维方式实则是集体荣誉感泛滥的遗毒，就像大革命时期的法国，政党更迭不断，社会价值成为口号，每个人沉浸在旧制度轰然倒塌后的狂喜之中，即使启蒙运动的思想未必被大多数人理解，然而基本人权的保障被忽视，滚滚人头之上并不是通向进步的阶梯。只有对荣誉感走火入魔的人才会讽刺那些处于潦倒之中的群体价值观没落，又或者说即便温饱，集体荣誉感就能成为一切行为的目的吗？
御家老最后胜利了，因为他活了下来，可以肆意篡改事实，发布谣言，武士道大获全胜，战败的武士都被勒令剖腹，神圣的殉道传统还将延续。千千岩求女为家庭无私的牺牲又如何，津云半四郎的勇武善战又怎样，最后还是被冠以武士的头衔，归属于武士道的体系之下，在历史中我们只会看到两具献祭的尸体，而非一个伟大的父亲或一个慈爱的外公。
千千岩求女怎么会是个懦夫，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有着强者的意志。
也许真正走入生活，享受生活之乐的人可以走出集体荣誉感预设下的价值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