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2-07

老无所依:不可逆的犯罪和年华

黑场，出字幕：“我二十五岁那年，是这个郡的警长。”淡入，10个固定机位的空镜头描述西部一个普通的早晨，从黎明到日出，画外音不间断。镜头右移，人物（警察和罪犯）从左侧入画，用时大概两分钟。

作为好莱坞导演，应该是所有的导演一定会绞尽脑汁，然后苦思冥想出一个独特的开场，以便在影片一开始就牢牢地抓住观众的注意力。还记得《百年孤独》一段著名的开头，马尔克斯唯一受过的正规教育就是导演，所以他一定深刻地明白读者跟观众的心理其实是差不多的。如何在小说或者电影的开头就为读者和观众建立一个有足够信任感的环境背景和价值体系，可以一定程度上决定作品的成功与否。再比如《红楼梦》的第一回，根据其中曹雪芹给出的信息量完全可以推测出后四十回的故事脉络。导演和作家运用自己的镜头语言和文学语言，给观众和读者构造起一个符合作品内容的情感要素，并使之在心理上对整体故事有一个事先的预判。在接下来的审美过程中，寻求预判中的满足。因此，史诗电影有史诗的气质，类型片有类型片的气质，如今商业片也是一股子商业味儿。给自己精心装饰个好门面绝对是占得先机的妙招。

科恩兄弟一贯是在电影开场这个环节下苦功夫的。《冰血暴》中低频加重的配乐和漫天无垠的大雪，给观众带来压抑沉重的心情，每次低音鼓敲打的同时造成心理压迫。《巴顿芬克》中独特地选择了影片中重要场所的一堵墙作为背景出字幕，镜头慢慢推近变焦，有股直达头脑深入的错觉。再说到处女作《血迷宫》的开场跟《老无所依》简直是如出一辙。长达五分钟的开场中，多次德州环境的空镜头切换，紧接着处于黑暗中的高速公路，放大引擎的轰鸣声。车内镜头逆光反打，只听人声不见人面，在视听两方面树立起快节奏的黑色气质。瞬时挣脱现实的束缚而进入导演调配的故事场景。

说说内容，老警长用常年裸露在德州风沙中的嗓音讲述着自己祖孙三代引以为豪的警察事业，在他的记忆中从来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老一辈警长的故事。就像许多西部片中塑造的硬汉一样，或者还可以想象是《正午》中的加里库伯的形象。那时候的西部片中，正邪两立，故事总带有不可思议的传奇色彩，是可以用镜框裱起来供后人欣赏的，定格在胶片中成为永恒的。然而多年后临近退休的他，面对新一代年轻人的犯罪时，感到了无所适从。自己既不是英雄也无法阻止犯罪，一切都变成了虚无。新闻媒体的报道不会是事实真相，年轻罪犯似乎自幼就有着心理的病态和扭曲。老警长发现再也不是像过去那样依靠英勇机智，比枪法速度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他并不是不明白，而是无能为力。现实的经历与儿时所听到的热血传奇相去甚远，他无法阻止犯罪的发生，就如同无法阻止自己的年华老去一样。时代有一个年轮，犯罪也有一个自己的年轮，当犯罪的年轮将时代的年轮抛在身后的时候，老警长才恍然大悟，自己在憧憬与追忆中岁月消逝了。他也同样受着自己良心的拷问，如果警察可以作为自豪的职业而沿袭三代，那么怎么连罪犯也成为了一种职业而代代相传呢？他根本无法从一次次的逮捕中得到满足，反而看到一张更加巨大的犯罪网络散落在德州的各个角落，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也是这个犯罪网络的一部分。泳池边的女郎也会说上一句：“啤酒只会带来更多的啤酒。”

一个人被孤立于人群之外，他把渴望温暖的手伸过墙头。为什么有的人身上看上去总带着悲剧，孤独情节呢？我想身上带着悲剧，那么他应该是害怕悲剧的。带着孤独，那么他也应该是害怕孤独的。

前几天在重看《末路狂花》，我说喜欢看到Thelma 和 Louise 将雷鸟开到悬崖边上，有一束逆光照地两个人身上。可回想整部电时，总算无法摆脱最后的悲伤。如果命运会以这样一种“不可逆”的方式呈现，我害怕，我该怎么办？《老无所依》中牛仔的第一句台词：“要是你停下来，回头看你走过的路。但是如果你停下来，你会停在阴影处。”影片中就是这样充斥着一句无形的话：别想停下来，也休息回头。没有用的。你回不了头，也停不下来。所以当牛仔出于对钱的贪婪，他就注定会被追杀。就那个出租车司机遇到他也只能是自己揽上了必须进行到底的麻烦。杀手在用硬币决定别人生死之前，他就已经选择了硬币。看似是偶然发生的事情一旦被贴上了“命中注定”的标签，那就一定只能是悲剧收场了。

影片的收尾戛然而止，导演留下了更多的留白给观众。于是我的脑中闪回了这样一个镜头：最初牛仔在沙漠里发现尸体时，一个低机位的脚步跟拍。将人物的走动和满地尸体的情景交代清楚，而始终没有出现牛仔的面部表情。我们在面对任何一个故事的时候，能看到的视角只能是当下自己愿意看到的，而机位没有拍摄到的才是逻辑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