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二百萬奪命奇案》,用細節交代了主角Moss的思慮周全和冷靜——他向獵物射擊完後會把彈殼放回口袋;而在河中被獵狗追殺時,Moss又能於千鈞一髮中,意識到要吹乾一下他手上的槍才再射擊。不是省油的燈的Moss,能預計到何時會有人找上自己家門,或知道於汽車旅館內已經有人等著他回來,並察覺出錢箱內可能藏著追蹤器,才曝露其不斷轉換的行蹤。可是總認為自己能獨力應付得來的Moss,「就這樣」便死於墨西哥毒販的亂槍掃射下(本片以很跳躍、突然的情節發展,來表達生命或命運的無常);而恐怖卻能料事如神、且心思一樣非常縝密的Anton Chigurh(他在旅館房間翻抽屜找錢箱時,一下子就考慮到為了要免去開合多次的麻煩,需從下往上開),卻避不過突如其來的車禍。這命運的方程式總有出人意料的部分,好比老警長(由Tommy Lee Jones飾演)對著Moss妻子所說的那個宰牛的故事——即使屠夫已經用大鎚敲暈要宰的蠻牛和將其五花大綁,但由於牠的醒來與掙扎,屠夫就算向蠻牛牛頭開槍,子彈也可能會彈回來,打中屠夫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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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警長Ed Tom Bell在本片一開始時已經說到,現在的犯人犯案,會有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犯罪動機,這世界愈來愈變得不可思議、規矩/規則不斷被打破,「如果二十年前你說今後會有年輕人染頭髮,且身體會打上許多個洞,鼻子上會被穿個骨頭,我絕不能相信。」因此,Anton Chigurh代表著這社會中的暴力或邪惡的陰暗面,但更準確地說是代表,這世界難以被理解、或反秩序的一面。他相信命運的偶然性,用硬幣決定人的生死,但偏偏Chigurh又非常遵循自己的殺人原則,沒有去反自己所定的「秩序」,而當他遇到一樣有原則、不肯透露租客資料的老闆娘時會放她一馬;而當遇到那個明明看到自己,但口裏卻說「沒有」的會計,便有可能將他殺害。會遵守交通規則的Anton Chigurh,到頭來還是被衝紅燈的汽車所撞傷,這如跟他在旅館房間中,所對著Carson Wells的說話相互地照應:「你遵守了規矩,卻落得如此下場,那規矩又有什麼用呢?」
行動總是有點緩慢的老警長Ed Tom Bell,是這幾個主要男性角色中唯一知道自己難控局面的人,他心感疲累、看不到上帝所指引的明路,其時不我予的淡淡哀愁,從他臉上下垂的肌膚和深壑的皺紋中已經被透出。Ed Tom Bell在探望那養了很多貓的叔叔Ellis時(高安兄弟喜歡於電影中賦予貓貼近人的靈性),知道了自己的Mac叔叔被擊中後,仍想拿著獵槍站出來,去對抗眼前的多名印第安人,但現在已經缺少了這樣勇敢正直的人,缺少了一股,能夠阻擋著這社會列車就快失控脫軌的力量(連Ellis也說到不會再為被射傷的自己討回公道,只好認命)。Ed Tom Bell於影片的尾聲,講述了自己昨晚所發的兩個夢,他的第一個夢,夢到了自己弄丟老爸給的錢,暗示其不能繼承到父輩的勇氣財富;而在第二個夢裡頭,Ed Tom Bell夢到了手拿著代表剛正、或如月光一樣純潔的牛角的老爸,超越了自己,去遠處生火,為黑暗寒冷的夜晚帶來光明,可之後Ed Tom Bell從夢中醒來,他沒有再見到了他老爸,選擇了逃避。影片在後段的節奏,更加被放緩,如螺絲釘被鬆得更開,或如Ed Tom Bell的步調蹣跚,釋出了跟主題內容相配的困乏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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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義者會認為這世界是荒謬的,會認為這荒謬的世界總帶給人無盡的苦悶、失望、和悲觀消極。而此部充滿了高安兄弟冷酷大膽之風格的電影,居然是較忠實地改編自Cormac McCarthy的小說,並帶著他們一路以來的作品裡頭會有的存在主義色彩。當中老警長對現實變得荒謬的感受,延續了高安兄弟的前作《綠帽離奇勒索》(The Man Who Wasn't There, 2001)所要探討的東西,並具更進一步的思辨——老警長Ed Tom Bell因意識到眼前世界的荒謬,會用一種近乎漠然的目光,去看著所發生的事情,至於他這帶著冷淡的態度,與殺手Anton Chigurh的冷血,又有某種本質上的相近性(電影巧妙地以二人先後都在Moss家內,對著電視機看到熒屏返照出的自己,來傳達此相近性的深意)。卡繆所寫的《異鄉人》中的主角Meursault,脫離了規範、被歸為了異類,他宣稱是太陽光「導致」其開槍的緣故,和Anton Chigurh的殺人原因一樣地荒謬;而Meursault這位用冷漠來反抗生活,並找不到歸屬感的「異鄉人」,又與無力去抗衡時代變遷、黑暗來襲的老警長,何其地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