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12-20

老无所依:上帝之眼

我年轻的时候，以为当我老了，上帝会进入我的心，可是现在并没有。

老警官贝尔微驼着身子，双手撑在腐朽的木窗框上，广袤苍凉的德州沙漠嵌入窗框，连同卷起砂砾的风，静默着把贝尔的这句话吞噬，没有回声，却像天边金橙色的火烧云般耐人寻味。坐在一旁的叔叔埃利斯，也没有任何回应。这个老警官因为一次任务落下的残疾，永远地坐在轮椅上。他眯着眼睛，对着贝尔讲起越来越多的案子，越来越多的他们不解的杀人理由和方式，令这块土地变得陌生。

《老无所依》里的希古，是一个对生命极端蔑视的杀手，如他所说：如果规则置你于死地，那要规则何用？在他的眼中，个体只不过是追杀路上的绊脚石，耽误了他的时间或是挡住了去路，甚至只是问了句多余的寒暄，都对他的心情是种冒犯，都会被他从这个世界里移除。这个技艺精湛逻辑完整的杀手，只信奉自己的丛林法则，在枪口对准他人的之前，用辩解问题或硬币的正反面决定他人生死，像一把精密又冷酷的刃器，把人们心中最为信笃的概念挖掉，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结束了他们的思考。在他凌驾于人性之上的存在主义里，好像只有必要和不必要的，有用和无用的。
《老无所依》里的80年代美墨边境，毒品、枪支频频攻陷着德克萨斯的传统价值，当牛仔们发现畜牧一辈子也抵不上一次铤而走险，劳动与财富的转化分崩离析，旧秩序的训导在强虏豪取面前奄奄一息，甚至不理会道德审判。对生命的毫无动机的泯灭，伴随着对传统毫不吝啬地践踏，让那些供奉着道德的人们，失魂落魄，无所皈依。曾经在礼拜堂里咏诵的祷文，被野蛮、原始、冲动的力量揉得粉碎。曾经终其一生都在劳作与行善的人们，却在最后一刻被简单直接的暴力摧毁。那些期待着升入天堂的德行，在欲望的风暴中显得那么无奈与渺小。人们终其一生期盼的信仰，在这片蛮荒之地摇摇欲坠。

科恩兄弟擅长的结构与解构，伴着本片冷峻的血腥与拷问，将观众带入漩涡样的故事里。片中的三位人物，是故事线里的三个飞来去器，由各自的利益驱动着，在沙漠烈日下游来荡去。莫斯这个退役军人，整日追逐动物群的牛仔，一副不凡的身手没有用武之地，在一次偶然的狩猎途中，拿走了毒贩交易失败的两百万美金。因为藏在现金箱中的跟踪器，被杀手希古亦步亦趋，然而，精妙的是，我们没有看到通常犯罪片里的火拼场面，而是沉缅于每一次杀戮前的细节，不能自拔。这些细节不事张扬，精准圆熟，科恩兄弟把摄影机放在了上帝也能够看见的角落里。血溅浴室的桥段，还不忘让希古拉上浴帘。把箱子藏在通风口里，还不忘给灰尘的划痕一道特写。

镜头语言的严谨与精致，给予观众极高的观影快感。大量空镜头里的德克萨斯，灼热而躁动，空灵而幽怨，孤独而痛楚，仿佛时代的缩影，替那里的人们承受着生之不幸，本片因此闪耀着史诗级别的光泽和质感。

对于莫斯和希古这两位亡命之徒，镜头所到之处不仅饱了犯罪片爱好者的眼福，也让人性至上的观众大呼过瘾，在短短两个小时的故事里，不只有追杀，还有人物性格的背书，不只有掠夺，还有价值观的坍塌。当影片快结束时，科恩兄弟刻意淡化了杀手希古的命运和那个箱子的踪影，因为这些与主题相比太过微不足道。于是，让老警官贝尔在开头和结尾对着观众倾诉衷肠，像极了一位我们敬重的长者，勤勉敬业，断案缜密，但被无视于人伦的杀手搞得无能为力，在他终于疲惫的时候，不再神勇，不再足智多谋，甚至不再勇敢，他变得消极，变得有些微弱了。

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和纠结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我们面前，更为黑色的是，正义与邪恶的归宿不再概念化，挣脱了导演的摆布，甚至不屑于观众的期待，牛仔也罢、杀手也罢、警察也罢，都从荧幕走到现实里，直白得近乎于残忍，无情得叫人悲恸，好似上帝瞥向世间的一眼，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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