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莫斯是如何能持续地从一个怪诞到荒谬的点子构建出一个影像世界,这本身就是一种天才。单单为这一天才就可以给上好评了。
我在毕业至今短暂的工作时间中不止一次向别人抱怨以及听到人抱怨说自己的工作就如同娼妓,甚至比娼妓不如,因为自己不仅要被艹,可能还需要自己当皮条客,自己当老鸨。所以当贝拉说出那句“我们是自己的生产工具”时简直振聋发聩,能打心底里说出这一句话的人才能真正地做到职场反pua,而不是一边骂着老板要加班一边在招聘app里盯着大厂狂刷,还幻想着在大厂拼搏后能成为在小红薯上手持香奈儿包包炫耀毕业三年存下七位数的小布尔乔亚。
我从电影中读到的核心并不在于现实中的性别问题,也不在于权力与控制。而是有关人的自我,人的本性这一问题,电影给出的解答令我相当吃惊。那就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这一相当马克思的结论。影片在最开始所表现的贝拉与god矛盾的起因便是贝拉对于认识世界,真正以自己为主体去认识真实的世界与god对其限制的矛盾。包括之后贝拉反复提到的探索,体验都是认识世界。而改造世界这一点从贝拉在见到所谓“真相”的贫民窟后和愤世嫉俗的哈利的告别中已经明确地表现了出来。然而贝拉关于改造世界这一目标真正的开端时刻大概来自于贝拉在里斯本自己溜出去满足了对蛋挞的口舌之欲后的对美的直观体验。审美可谓是最高层次的哲学了。可以说人的理性的发展也都来自于对审美需求的满足。只有在这之后,和老太太以及哈利的对话才是有意义的,并促成主角贝拉在亚历山大的重大转折点。
在god得知自己癌症已经扩散,并放弃治疗等死时,我就知道,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贝拉取代god成为新god,重点是这中间的过程。很有意思的是,在这一镜头后,导演接下来的镜头则是贝拉向老鸨诉说自己的麻木,担心自己像愤世嫉俗者那样只拥有轻蔑的愤怒。我本来很期待接下来的展开,但随后一直到电影结束,电影都一直让我怀疑我之前的判断。老鸨的语言无疑是无力的,而之后的贝拉和同事之间的性爱则彻底令我懵圈。我不确定这是否是一种另类的“无产阶级同志”联合的画面,还是拥抱了人性中兽性的一部分,以其作为力量的来源。甚至在同事事后的哼唱中我还能听到开始贝拉被窗台妇人的表演所吸引的回响。然而最终这一切随着贝拉回家后,选择成为一名医生画上句号。虽然贝拉要获得自我,当然必须要斩除维多利亚的阴影,剧本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既有着充分的戏剧性在情感上也有着极强的感染力,但我总觉得贝拉似乎还欠缺什么。
贝拉成为了一个鲁迅先生弃医从文镜像的成为医生的故事。“学医救不了中国人”变成了“改造不了这个世界还能改造 (物理上) 人” ,这样的结局对于我而言就让前面的一切都变得可疑了起来。
在备受批评与争议的娼妓片段,我能充分理解娼妓的意指,但即算是像电影中惺惺作态地还在事前用笑话换故事,做妓和做苦力本身也并不能真正让人获得主体的觉醒。因为太过空中楼阁,电影无疑美化了娼妓。贝拉从始至终都是有选择的,但现实中很有可能不是这样,或说绝大多数娼妓,贫民窟中的人都会是遇不到冉阿让的芳汀。她选择相信人和社会都是可改善的,既能濯清涟而不妖地一边接客一边参加社会主义集会,又不与船上的cynic为伍。这种改变世界的精神,这种相信的力量,或者我更愿称之为相信的能力到底有多大程度是内生的,有多大程度是god这个港湾给予的转头就走的底气带来的呢。愤世嫉俗的我只能附和寄生虫和药神中所说的,你只要有钱了,你自然就善良了。
更不要提本身作为大转折的贫民窟事件。因为单纯的贫民并不能成为主角主体性的反面,真正的反面是资本主义对于劳动者剩余价值的剥削,从而对劳动价值本身的贬损,撼动人作为主体去改造世界这一价值。如果哈利真想带贝拉看到真实的世界,大可以让她看看船舱下的那些烧煤工人,码头上的运货工人。那才是真正的希望破灭之人。然而很可惜的是,兰斯莫斯是一位白左特色的社会主义者,他们看见了不公,渴望平等,却不敢或不愿探究背后系统性的真相。这一点在性上也有着充分的体现。本片花了极大篇幅来描写性,却闭口不提生育。在辛辣地讽刺男性不能一直做爱是男人的缺陷后,本片最后却对将生育称为怪物以及将军说的女性一生的工作就是为了孩子这样的论断,熟视无睹或是无力对其进行真正的反击。因为生育差异作为男女性最根源的差异就和上面所提到的对劳动价值的剥削一样是表层问题后的深层之因,是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深层之因。
然而正如我在《芭比》的影评中所说的,我们不应要求也无法指望一部电影能给出答案。虽然如我在影评一开始所说必须要为兰斯莫斯作为电影导演的天才给出好评,但必须要说的是,《芭比》用更直接,更简洁甚至更真诚的方式获得了更大的曝光,这无疑是《可怜的东西》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