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没有同类

《孩子王》 年代:1987年 / 国家:中国 / 导演:陈凯歌 / 主演:谢园、陈绍华、杨学文

从《无极》到《道士下山》,陈凯歌的电影正在由注重浮华外表的虚空,逐渐向人文主义倾向渐渐回归,但仍然难改自说自话、自视甚高的姿态,难怪有人会调侃式地说:更坚信《霸王别姬》是他爸爸导演的了。不过,陈凯歌的起点并非《霸王别姬》,在80年代,他的《黄土地》就开创了一个突破戏剧式的故事讲述方式、以造型和情绪来结构影片的个人风格。在第五代导演当中,陈凯歌的电影有着深刻哲理意味,《孩子王》就延续了这样的特点。只是夹在这两座丰碑中间的《孩子王》,地位着实有点尴尬。

孤独的求知者
老杆是个在云南的北京知青,文革期间他受命担任一所学校的老师。队长说他是个人才,十分看好他的前途;大家都“欺负”他,拿他开心,他却说大家拿他解解闷也挺好。就是这样一个有文化、脾气又好的人,却并没有如愿成为一个老师。他到了那个学校发现环境特别艰苦,住的地方不是凳子塌了,就是桌子倒了。最要命的是,孩子们压根就没有课本,而这里的其他老师对书也是极其不尊重,在他们看来,书只是拿来糊墙、擦屁股的。穷不能穷教育,可是这穷乡僻壤的孩子却不能接受到平等良好的教育,这给老杆巨大的考验和压力。
在那个荒唐的年代,像这样荒唐的事并不少。片中有一段收音机的画外音,播放的是一个没读过书的老工人,登上了中学讲台当老师的新闻,这在文革时被当做了正面典型进行宣传,显然暗指的是当时名噪一时的“白卷英雄”张铁生。对于新来的老师,学生们多少有些抵触情绪,有的孩子认不得字还理直气壮,并质疑老杆不会教书,是来混饭吃的。老杆听了只是傻笑,他的笑出现在很多僵硬的场面里,但这笑声却能化解那份对立。老杆索性用荒唐面对荒唐,他要求学生们不用起立、可以随便说话、可以离开座位,他不按课本教书,而是让大家在不认识的字下面划横线,这跟以往的老师划分段落大意、归纳主题思想等模式化的教学方法十分迥异,孩子们上课笑得开心,在笑声中学会了知识。
有这样一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老杆的知情好友来学校看老杆,大家坐在教室里,听老杆反复讲“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谁料隔壁班里的几个孩子听了之后,立刻就学会了,边走边说“从前有座山……” 无心插柳,反而柳树成荫,老杆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与此相对的一个细节就是王福抄字典,“以后还有更大的字典,我还要抄。”然而当老杆离开时,写给王福的留言则是:今后什么都不要抄,字典也不要抄。口头传授的“活”和抄字典的“死”形成了鲜明对比,陈凯歌也曾阐明字典“充分体现了传统文化重复僵死的东西”,老杆的所作所为,包括跟学生打赌,赌输了就送字典,都表达了对传统文化的批判。
只是在那个年代不能接受老杆的独特,因此他也倍感孤独。蜡烛就是一种象征物。夜里,教室里都点了蜡烛,并给了几个学生的镜头,可是接下来的画面中,却是一个个空空如也的书桌,书桌上都点着蜡烛,而他则一口吹灭了手里的蜡烛。象征生命和希望的蜡烛被他吹熄,似乎呼出了他对这里所有的失望。他听一个老人唱歌,又露出了标志性的傻乐,仿佛又唤起了他的希望。这两种矛盾的情绪相互撕扯着他,让他捧着蜡烛面对镜子,看到了两个自己,也使老杆正视着分裂的内心。值得注意的另一个细节就是那个石磨,起初老杆想要推动它,却纹丝不动。孩子们学会了歌谣,纷纷跨过那个石磨,就连老杆带学生砍竹子,那个石磨也出现在了画面的最左侧。这石磨究竟代表了什么呢?是屹立上千年、归然不动的传统式教育,还是老杆内心那道跨不过去的坎呢?影片最后,老杆独自离开学校,并从石磨上踩过去,看来那道坎不是跨不过去的,只是面对这石磨,老杆的那句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教”成了谶语。

陈凯歌的孤独
在电影《梅兰芳》中,邱如白对孟小冬说:“谁要是毁了他这份孤单,谁就毁了梅兰芳。” 在邱如白看来,梅兰芳一切的艺术造诣,都是来自于他的这份孤独。梅兰芳是个独树一帜的所在,他不该心有牵挂,而应心无旁骛。这大抵也是陈凯歌心中,对艺术家终极追求的一种侧面诠释。
陈凯歌在同时期的导演当中,也算是一个异类。经历过“十七年电影”、“文革电影”的观众,在看到陈凯歌的电影时,会被他极端的构图、深刻的哲理探讨、近乎呆滞的节奏搞得云里雾里,这样的风格就算在国外也都是十分罕见的。《孩子王》1987年参加了柏林电影节,结果《红高粱》捧回了金熊奖,而《孩子王》则被记者们戏谑地称为可以获得“金闹钟奖”,意思是最冗长乏味的影片。也正因为如此,90年代的陈凯歌再也没有走“思想电影”的路子,转而向理性化的方向奔去。
《孩子王》的原著作者阿城是陈凯歌非常欣赏的小说家,《孩子王》所表现的北京知青在云南的生活,又恰好是陈凯歌的一段经历。片中的老杆蓬头垢面,衣冠不整,头发乱得像鸡窝,丝毫没有人民教师的样子,并且他不按教学大纲和课本内容教学而被解职,俨然就是现实中陈凯歌的另一种化身。陈凯歌因此赋予了影片浓厚的文化哲学和反思意味,在那个偏远的山区,生命原本是静默的,而当文化进入到这里,则打破了原有的静默,并限制了生命的存在。文化是人的生命创造,但同时又制约了人,一种充满道家哲学的关于天与人的主体,使得《孩子王》拥有了一种思想意蕴。
片中的许多细节都有一种莫名的仪式感,比如老杆要去当老师了,室友们纷纷给他送点东西,都扔在地上,大家谁都没说话,却都有一种相当的默契。而当结尾老杆一个人离开时,没有学生来送他。他走过许许多多的枯树,而远处大片的树在烈火中被焚烧,山里的一切依然在照旧循环往复着。老杆又看到了那个放牛的孩子,他原本想要教他读书认字,可是孩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不需要文化,他们还是能活得很好,这是幸事还是悲哀呢?
归根结底,陈凯歌一直在找寻人、人性与环境的关系,以及文化环境对人的生存的制约和束缚,这种深刻的文化内涵和真切的人文关怀,是他在80年代的最大特点。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这份孤独被打破了。

孩子王(1987)

又名:子供たちの王様 / King of the Children

上映日期:1987片长:106分钟

主演:谢园 杨学文 陈绍华 张彩梅 徐国庆 勒刚 谭珏 顾长卫  

导演:陈凯歌 编剧:陈凯歌 Kaige Chen/陈迈平 Maiping Chen/阿城 A Cheng

孩子王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