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3-08

切腹:《切腹》：叙事的胜利

小林正树的《切腹》拍于1962年，讲的是1630年前后的德川幕府时代，因违章建城而被解散了的福岛正则家成为浪人的一名武士，到井伊家为被迫剖腹自杀的女婿报仇的故事。影片构图十分简洁明朗，镜头安静沉稳，黑白影像中叙事的线索也清晰有力，使得充斥了对话和闪回的电影看起来节奏并不缓慢，甚至很引人入胜。1962年的小林正树正是因为对现实深刻的反思和批判意识在电影界成名，这部古装片即使与近年日本这类题材的作品相比，其干净有力的电影语言所表达的主题依然很坚挺。
《切腹》是那种可以奉为经典的片子，因为它在表达主题的时候心无旁骛，所采取的语言和节奏有种古典叙事的美感，准确而纯粹，容易唤起人们内心共有的一种感情。小林正树在极力克制激烈场景，或者说能够一点不迷恋暴力场景，把故事叙述得一尘不染，同时在当时的时代下对人们向往的最基本的情感有了准确的把握。
电影告诉我们，武士阶层空有虚伪的荣誉幌子，而根本没有存在的经济社会基础，即使在刚刚结束的战国时代，一旦有一个大名被解散，武士就成了浪人，作为职业的战斗者，他们没有任何谋生能力，合法的谋生能力被虚伪的荣誉限制，我们可以想起我们的杨志会卖刀，我们的一些英雄还会打把式卖艺就为了糊口，但这些浪人不会。这些浪人唯一能做的，要么像《七武士》中那些山贼一样，要么就像这部电影里以切腹为要挟骗取钱财。
浪人说，我做为一名武士，如果不能为您效力维持自己的荣誉和身份，那么不如去死；井伊家人说，那你死吧。
津云反问井伊家的少当家，你们为什么就不问问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这问题恐怕无法回答，而且估计换了任何一家，在浪人骗钱成风的时候如此草率处理也不是稀罕事。但小林正树并没有刻意去批判井伊家的作为，对津云一家贫苦的描叙已经让津云的言行开始带动了叙事。
或者说，求女的悲剧是无法避免的，在那个时代下，武士给人的印象已经程式化了的时候，小林正树还是冷静地表达出这种观点——他们毕竟是人，他们应该活着。
津云的复仇是悲剧式的反抗，不仅是因为注定会挂掉，而是在当时的社会规则下，甚至在现代人看来，他有些钻牛角尖，也就是说，导演小林正树所要表达的主题似乎不太合时宜。如果导演过早地把先入为主的概念带入电影，那将会是一部失败的作品。
但津云半四郎非常从容地听井伊家的御家老讲完了千千岩求女耻辱的切腹过程，然后说我不会，我大丈夫敢说敢切。就这样，影片开始是让观者了解并接受了武士为了尊严而切腹的选择理念，然后津云拿起肋差说，我需要协助（就是当武士切腹划开十字切之后，在旁边用刀砍下切腹者头颅的人），我就找武士甲吧，御甲老问问左右，武士甲休病假；那我就找武士乙吧，乙也请假了；丙，也请假了。在等甲乙丙来的过程中，老浪人武士津云说我就给大家讲个故事，于是开始讲福岛正则家被解散后他成了浪人之后的生活。甲乙丙三人都无法来，御家老叫了个在场的武士说你来执行吧，津云不肯，说一定要找甲乙丙中的一个人，两者争执了一番，老人家说，那也可以，但得让我把我的故事讲完。
津云将他们作为浪人生活的困苦，他应朋友临死之托抚养友人之子千千岩求女长大，并把女儿嫁给了他等等，随着他从容而有力的讲述的进行，御家老已经变了脸色。
不同的人讲同一个故事讲得大相径庭，这似乎是《罗生门》的作法，但这里的不同是没有经历求女自杀现场的津云在讲求女出门前后的过程，从日常生活出发的细节仿佛逆流而上，剖开了御家老对求女自杀过程的讲述。其实御家老所讲的也是事实，津云所讲也是事实，但津云的事实因为有了时间和空间上的纵深，以及对人们基本情感的把握，所以将导演表达的主题鲜明地呈现了出来。
在来井伊家之前，津云已经凭借自身高超的武艺割下了迫使女婿自杀的三个武士，就是甲乙丙三人的发髻，并明白地告诉在场所有人，他们请假是因为发髻没了无法见人，只能等头发再长长了才能出来。他已经在来之前为女婿讨回了荣誉，来这里就是为了揭批武士道剖腹行为的虚伪。井伊家的御家老肯定受不了，于是以寡战众，虽死犹荣，仲代达矢饰演的浪人武士津云完全承担起了叙事和推动情节的重任。
其实这个主题很简单，甚至说到这里，主题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语言和节奏。
日本影片在展示武士决斗时方式跟我们在港片里熟悉的打斗截然相反，香港动作导演基于观赏的美感，一般把打斗过程设置得繁琐而花哨，双方在激烈并伴着繁复动作的打斗之后，在胜负决出的瞬间会有突然的凝镜，所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晴光。日本片打斗则不然，双方都是双手握剑，缓慢移动，瞄了半天才冲上去砍一刀，如果是高手，一刀便可致敌于死地，但在对阵的过程中，决定胜负的就是双方缓慢移动中的蕴藉的各种因素。
小林正树这部打斗场面十分有限的武士电影，在叙述节奏上却采取了武士斗剑一样的节奏和方法，在充分酝酿之后爆发，终成决胜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