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2-26

老无所依:扔掉旧习惯，正眼看暴力

科恩兄弟的新片《老无所依》在奥斯卡的红地毯上占尽风光。网上一时好评如潮，却也疑团重重。看过影片的人大多会有这样的感觉：过瘾，漂亮，可是它到底想说什么呢？一个退伍兵摩斯偶然得到一箱子美元，于是遭到多方追杀，尤其难逃冷血杀手安东的阴魂魔爪。这不是个新鲜的故事，却对我们的观影习惯提出了挑战。

我们习惯的是什么？我们习惯的是像《西北偏北》那样，在一场追杀中，坏人追好人，但好人最终脱险，坏人遭到报应。纵然像《这个杀手不太冷》中，好汉被杀，但终究算是在情感和道义上占了上峰。可是在《老无所依》里，狂魔安东不仅最终逍遥法外，而且很可能得到了那笔巨款。另外，被追杀的摩斯究竟算不算一个好人，也显得十分模糊。影片开始前的荒漠之中，他拿着一杆长枪，发现了一队被劫杀的人们。他对唯一的幸存者并无半点仁慈之色，只是拿走了他们的枪，还有那一箱子让他永不安生的钱。回到家中的摩斯无法入睡，平常人的良心让他始终放不下荒漠中的落难者。于是，他拎了一桶水，在漆黑的夜色中重新返回旧地。幸存者已经死去，而摩斯的一时好心也酿成了终生的祸患。为了那一箱子钱，他从此亡命天涯。他是一个好人吗？他是正义的一方吗？或许我们不该这样来想。他只是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贪婪和冷漠，也有着普通人的心软和善意。他捡到了钱，只想让自己和妻子的生活过得好一点，但可惜他捡到的钱太多、太黑、太复杂。

我们还习惯什么？我们还习惯的是在一场追杀中，故事终究要以哪方胜利为高潮结尾。在那一路紧张的追击最后，我们的期盼会在最终的那一场决斗与厮杀中立见分晓。可是，《老无所依》不给你这种老套的痛快。它在节奏的张弛上，有着精彩的收放。每一次隔门试探的悬疑，每一次举枪落枪的干脆，每一次杀与不杀的抉择，都让我们的视觉与神经大快朵颐。可就在我们享受这酣畅淋漓的进退周旋之际，摩斯突然死了，而且死得极其混乱、极其突兀。我们跟随老警官的脚步走进屋里，只看到他的尸体躺在血泊中。他费尽心机地躲避杀手安东，却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墨西哥人混战里。没有搏杀，没有角斗，甚至没有倒地后痛苦的挣扎……一切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一个冷冰冰的结局。主人公之一就这么死了？是的，就这么死了，哪怕影片还有将近三分之一没有演完。那个装满美元的箱子究竟有没有落入敌手也并无明显交待。未被制服的安东也没有洋洋得意的神色，而是被一场毫无预兆的车祸撞得皮翻肉暴、一瘸一拐。一个节奏紧凑的追杀片怎么突然冲出轨道，匆忙结尾了？如果它不想让我们看到正义得胜，至少也该让我们看到罪恶得逞吧。否则让我们心惊肉跳地看了两个小时又是干什么呢？

细细想来，这并非导演的草率，而是导演的冷静。他用这样的收尾挑战我们对类型电影的习惯性依赖。他让我们真正面对生活的冷酷、罪恶的冷酷、暴力的冷酷。他把我们从那种舒服的人道主义幻想中叫醒：睁开眼睛看看吧，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坏人，坏得彻头彻尾，坏得毫无道理，坏得让你永远无可奈何。世界上真有这样的死亡，死得没头没脑，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让你心不甘情不愿。我们太希望电影给人一点希望和安慰。可是千万别总以为，坏人一定也有天良未泯、值得同情的一面；别总以为，恶棍行凶总是因为童年遭遇过重大不幸留下心灵创伤；别总以为，凶手肯定会在某个温柔时刻被打开隐藏多年的心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们可以期盼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但请不要愚蠢到拒绝正视纯粹的丑恶。我们应该在现实之外保留一寸梦想，但请不要发昏地迷信一丝阳光足以穿透整个地狱。地球始终围绕太阳转，但请记得，总有一半世界沉睡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