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12-10

萨利机长:人类最大的缺陷是拥有情绪

昨晚刚刚看完。发现周围不少人都在捧这部电影，但不得不承认，我没能被这个故事打动。

以下涉及严重剧透，慎读。

这是部典型的美国主旋律电影，意在塑造一个面对危机和质疑并不退缩的敬业英雄。故事没能打动我的原因是，剧情反转 / 高潮产生的理由 —— 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承认机器模型未计算实际情况下机长的反应时间而导致结论推断错误 —— 我认为从根本上并不能成立。

要知道在很多年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中学物理或数学竞赛题目中都会给出条件「假设人的反应时间为 0.2 秒 … 」，因此我确实难以相信在那场空难真实发生的 2009 年，一个国家级航空系统的数据模型中还没有把「人的反应时间」列为必要的运算条件之一。当影片中运输安全委员会的委员颤抖着说出「 17 次」的时候（飞行员经过 17 次训练才将遇难飞机模拟降落到机场跑道），更像是看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 我相信即使是在最普通的科技公司，如果一个程序要试运行 17 次才能成功，有且只能有一个解释：它是彻底失败的、不可用的。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还认为这个 1/17 的结论是可靠的，并且能作为听证会上的证据之一，这实在难以服人。（没做太多功课，或许真实历史就是这样的，那我只好为这个委员会成员的智商默哀 …… ）

这个故事中的核心命题在于：与机器相比，人类是需要反应时间的。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我们从小都玩过扔尺子实验，显然，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意识到「反应时间」这东西的存在了。一般情况下人类的反应时间为 0.2 秒以上（也就是那些数学题里的假设值），萨利机长驾驶着载有 155 名乘客的飞机，在 3000 英尺的高空突然遇到鸟群撞击，需要 35 秒的反应及处理时间，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更不能理解为什么安全委员会完全无视了这显而易见的问题。）

进一步说，人之所以会有反应时间，正是因为人类拥有情绪。在危机一刻，肾上腺素分泌，心跳加速，我们感到紧张，恐惧，不安 …… 这被称之为「人之常情」。

这让我想起今年被谈论最多的 AlphaGo 与李世石的故事。「韩国顶尖围棋手李世石执黑先行，选择了一个非常规的下法开局，冒险试探后，李世石认真发力，黑棋越来越主动。AlphaGo 的白棋一路后推下贴 …… 101 手时，李世石的黑棋几乎围住下边，优势明显。但 AlphaGo 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张，不沮丧，不疲倦，无声无息，有如忍者。102 手，AlphaGo 释放出精彩的胜负手，此后，便进入它的高光时刻 …… 历时 3 个半小时后，面对后半局呈现出精准判断的 AlphaGo ，这场人机大战第一轮，李世石弃子认输。」（《戴文渊：灯塔和唐僧》，《人物》杂志 2016.11）

李世石承认，胜负转换的关键时刻，他因内心情绪波动失手了，「面对毫无感情的对手是非常难受的事」。也许单论棋技，李世石并不比 AlphaGo 差多少，但不巧的是，李世石是人，而人总是被情绪干扰，他总需要有个「反应」，而不能直接冷静地做出判断并计算下一步棋法。

「铁石心肠」的 AlphaGo 摧毁了人类的最后一点骄傲，它毫无情绪，因此毫无人性弱点。换句话说，机器对人类的意义在于「去魅」。此前多年，尤其在中国，围棋技艺的高超与否总会与棋者的修养、道德、人品相联，似乎你不先修成一个高尚情操的正人君子，就不可能下好围棋。但机器让我们知道，围棋能不能下好，根本不是靠那些不可言说的「道」，只要你足够冷静、运算能力超强，你就是高手。这和你懂不懂美学、道义，甚至是不是个君子都没什么关系。（此观点在窦文涛的脱口秀节目《圆桌派》第一集中也有提到。）

萨利机长的故事与之相似，有人从中看到人性的伟大云云。在我看来，这故事反而正戳中了人类的致命弱点 —— 需要反应时间，受情绪影响。因此我完全不能带入情节为萨利机长感到骄傲，反而觉得人类这一物种真是还需要不断进化。如果，我们不妨假设一下，萨利机长可以像机器般冷静且快速判断，我相信飞机上的 155 位乘客会拥有一段比故事中安全许多的飞行。虽然在萨利机长的处理下，飞机安然无事，但假如可以重新选择 —— 不知道有没有人做过这样的实验 —— 让美航 1549 次航班上的全体乘客重新选择，他们究竟是愿意让尽职尽责、经验丰富、临危 35 秒后不乱（已经很了不起）的萨利机长带领他们迫降河面，还是愿意把飞机完全交给机器判断，在第一时间返航机场跑道。正是因为他们选择了与彼此相同的人类，才不得不经历在冰冷的哈德逊河上落脚。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这可能是我们人类共同的宿命，我们必须共同面对这个物种的生理缺陷。

并非没有人意识到这种缺陷，我们总能听到一些修行家们追求「心如止水」，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如果「心潮澎湃」是好的，何必费力去修行「心如止水」呢？显然，我们其实是认可「内心冷静得像不动的水一样不被影响」是更高级的进化方向这一事实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在有些时候把内心情绪称为「心魔」，它们确实是魔鬼。

影片中萨利机长说，如果空难再重演一次，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真的很蠢，一点都不感人。事实上不该是这样的。如果空难再重演一次，机长应该信任机器做出的判断，返航迫降机场跑道，而非冒险于河流。

我们总是习惯于高估人的伟大（毕竟要歌颂自己的物种），但别忘了，如果没有机器，我们还不知道生活在怎样的世界呢。萨利机长的故事告诉我们，机器的推算往往比所谓的人类经验更靠谱一点。

好吧，最后要有一个政治正确的结尾：人类世界之所以有趣和动人，也正是因为我们拥有那些丰富的、繁杂的、捉摸不定的情绪啊。

再怎么说，这也比国产主旋律影片好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