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东西的古怪不仅体现在视觉上。因为电影往往会回答在一开头提出的问题,起码给出某种回应,从而给予观众某种释然。而可怜的东西从头到尾都在提出最终没有回应、而且连观众自己也回答不了的问题。我认为这种悬置导致了很多人观影体验里的不适感。
但是它同时又很有趣。它要求观众放下在这类故事中背负的道德包袱和羞耻,透过贝拉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因为贝拉就是没有道德包袱和羞耻的。但是我也很能理解大家难以放下这些包袱。一开始我们在想作为一个拥有婴儿大脑和成熟女人身体的“新人”,她具备性同意的能力么?随着故事的发展,我们又在想,在巴黎的这段卖淫的经历里,她是被剥削的么?后来我们在想,他选择回到正在死去的god身边,决定嫁给他的未婚夫,是一种对父权的回归么?
在整个观影的过程中,你无法停止问自己这些问题(因为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左派思考问题的方式,尤其是这部电影还被认为是一部女性主义的作品),但是本片中贝拉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这些问题。在对这个世界绝对的好奇心和无法被动摇的主体性的影响下,所有问题都被轻巧的解决了。被创造自己的god囚禁?就和男人私奔周游世界。因为同情穷人散尽这个男人的财产?那就去卖淫。被曾经虐待的前夫威胁囚禁?那就把这个男人脑子换成羊的脑子。再比如她和未婚夫谈论自己在巴黎的妓院里这段卖淫的经历的时候她的未婚夫的回复。虽然这段很好笑,但是我们难道不会想问:这可能是一个真实男人的真实回应么?
不过这也许就是贝拉的能力,她,和她的“父亲”god一样,即使在被虐待,也能好奇的观察被虐待的现象,并从这些观察中获得一种求知的快乐。我对她对这个世界绝对的好奇心和无法被动摇的主体性感到震惊,这是一个没有被社会化的女人与生俱来的特质?还是贝拉个人的特点呢?而且这种好奇和主体性似乎能永远让她免于沦为受害者(起码她自己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受害者)。
这样的情节和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呼应。社交媒体上大家在讨论这部影片中的裸露和性场面时,指责导演(一个男性)对演员(一个女性)的剥削。但是艾玛斯通本人(作为本片的主演和制片人)在采访中又不认可这是一种剥削。所以在这里剥削是客观存在的么?(因为在电影创作中对女演员的剥削似乎又确实是普遍存在的,比如巴黎最后的探歌里的强暴戏份)如果是的话,这是否也是在否认她在电影创作过程中的主体性?艾玛的回答是真诚的么?即使是真诚的,这有没有可能是一场新自由主义市场中劳动者针对自我的剥削?
我也不知道,似乎没人知道,所以所有问题都令人不适的悬置了。
所以这部电影好像讨好不了任何人,保守主义者当然觉得它是道德败坏的(因为讲述一个女人毫不羞耻的卖淫对他们来说自然是耸人听闻的),而自由派则觉得它里面的权力关系是可疑的,它表达的内容也是刻奇的。很多自由派女性指责它唯一讨好的是某些自由派男性,他们嘲笑电影里男人的丑态,同时庆幸自己并非其中一员。它当然在客观上可能会达到这样的效果,但是我也怀疑这是否是它的目的。
所以这篇文章和这部电影一样没有任何答案,所以一切又令人不适的悬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