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诡异浪潮”领军人物欧格斯·兰斯莫斯近年来在欧美影坛如鱼得水,继上一部《宠儿》拿下九项奥斯卡提名,并捧出大满贯影后奥利维娅·科尔曼之后,新片《可怜的东西》更来势汹汹,在本届奥斯卡拿下11项提名,仅次于《奥本海默》,其缪斯女神艾玛·斯通更刚刚夺得英国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也有望在下个月的奥斯卡颁奖礼上再度封后。
这一切要从《狗牙》开始讲起,兰斯莫斯2009年凭此片在戛纳一炮而红,将“希腊诡异浪潮”的影响力迅速扩张至好莱坞,收到不少橄榄枝,大明星更一度成为其作品的御用演员,例如科林·法瑞尔、蕾切尔·薇兹,以及上面提到最瞩目的艾玛·斯通。作为一位非英美语系的电影作者,顺利迈入好莱坞也许是他们职业生涯的最佳选择,正如大家熟知的“墨西哥三杰”,然而这位希腊导演不断向好莱坞靠拢之时,是否因此丢弃了他赖以成名的诡异风格,迷失于主流观众的口味呢?《可怜的东西》似乎给出了一些提示。
从《龙虾》开始,兰斯莫斯一发不可收拾地恋上英伦文化背景的题材,《宠儿》是一部18世纪的英格兰宫廷喜剧,而《可怜的东西》则改编自苏格兰作家的奇幻小说,背景设在维多利亚晚期,讲述逃避丈夫虐待却不幸身亡的女子贝拉,在被科学家成功复活后,心智停留在孩童阶段,却也对未知世界充满渴望;她与放荡律师私奔踏上一段冒险的旅程。
动物一度是兰斯莫斯作品中不可或缺的标签,《可怜的东西》里同样也少不了各种动物,不过,它们都以怪异的面目示人,怪叫的鸭子、猪头狗身的杂交品,其作用是为了引出女主角的特殊生理构造与身份特征。剧中科学家将投河自尽的妓女腹中的婴儿大脑移植到她身上,从而制造出一个全新的女性。女主角这种独特的生理构造立即拥有了隐喻的意义,她既是母亲也是女儿,这无疑是原著中相当前瞻的女性意识。
这看起来就是女性成长的标准叙事,而兰斯莫斯有意将此题材与当下如火如荼的女性主义融汇贯通,于是在塑造出一个令人侧目的前卫女性之外,也以嘲讽的口吻刻画出她身边的各色男人,从创造她的科学家到关怀备至的医生,色欲淫荡的律师,以及原配的丈夫等等。这些男人身上都有某些缺点:贪婪、懦弱、自私、嫉妒、残暴等。
最耐人寻味的是每当她做出疯狂举动之时,男人总不免跳出来给予指正与劝导,美其名曰是教她尊重社会风俗、道德伦理的常识,实则是大男子主义发作,或暗喻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约束——女性的所作所为必须要遵照男人定下的规范,女性被物化而沦为男性的附属品,比如科学家禁锢她外出,律师企图将她据为发泄兽欲的机器,还有原配丈夫对她家暴。
不过,很可能导演本身的性别局限,他对男性的刻画中不免带有喜剧与自嘲的色彩,让人在观影中笑声不绝。漫画式的人物无形中淡化了现实的残酷性,充其量只是男人自罚三杯的态度,而根本难以对女性受剥削压迫的现实困境严肃看待。更惹人争议的是,女主角在后半段探索性爱的情节中充斥着大量不必要的裸露戏,这些究竟是女性主义,还是借女性主义之名来满足男性观众,于戏外对女演员的另一种剥削呢?
说到底,这并不是一部女性主义的抗争宣言。兰斯莫斯始终迷恋于怪异的题材,这一点并没有改变。他透过这个性别反转的科学怪人故事,展现了女性成长过程中如何认识自己的身体,如何获取性别意识,至于打破社会对女性固有的偏见与歧视的尝试始终悬于虚幻之上,甚至不乏争议(如通过卖淫探索女性高潮),就像邮轮航行时的背景一样诡谲难测。
兰斯莫斯最出色的仍然是极尽想象力的剧本细节与时代刻画,加上其风格化的黑白/彩色画面、扭曲视野的鱼眼镜头、惊悚怪诞的配乐。这些由“希腊诡异浪潮”全盘移植过来的技巧与标签,给观众带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沉浸感,以近乎窥视的角度塑造出一个跨越了时代的黑暗童话世界:从科幻感十足的葡萄牙,到行走在生死边缘的邮轮,再到堕落颓废的巴黎妓院,再回到古典的伦敦,美术与服装设计的华丽怪诞风格,让人赞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