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东西斩获4座金像奖,相比去年底一直被当作女权电影光辉却只拿了一个最佳ots的《芭比》,简直是降维打击。非常有趣的一点是在各个平台上,有着大量以女权主义的名号对《可怜》进行炮轰的人,批判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男导演的男性视角的女权是虚伪的女权、性镜头过多不尊重女演员(石头姐:我拿了第二个影后了,你谁?)。实际上本片确是地地道道的女权主义电影,并且有着非常浓厚的左翼社会主义女权色彩,下面我们来分段分析本片的女权主题。

阶段一:维多利亚的自杀

Belle的母亲(或者说前身),在片头从塔桥上跳下,她身着华丽的衣服,但整个画面色调十分阴沉。这是本片的一个涉及到“死亡”的镜头,后面还有多次涉及到“死亡”每次都有其代表意义。这里将Belle母亲名字设定为维多利亚,我认为同样也代表了电影的背景时代,奇幻的维多利亚时期,而在现实中,维多利亚时期社会对于女性有着一种很标签化的认定,即“维多利亚女性”,当时的女性的地位,远较今日低下。在维多利亚女王在位的时期,女性并没有选举权,起诉权和财产权。而以家庭为中心,为丈夫清洁家居,烹煮食物,养育儿女被尊为女性的良好品德。在当时,女性被认为具有“家庭领域”的属性,即在社会层面,只有男性才能被称为具有legal personality的“人”,结婚意味着女性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丈夫,身体、财产、性自由,可以说在维多利亚时期,女性一旦结婚,就成为了婚姻的奴隶。维多利亚由于将军丈夫的残暴选择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自杀,这一行为是对传统父权统治的无声反抗。维多利亚在这里的死亡代表这受困于封建愚昧年代的家庭观和婚姻观的女性已然死去,女性主义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但很有趣的一点是对于父权或者是男权,本片中有多种样态,将军这种属于极端压迫的父权。

第二阶段:童年(黑白色彩)

与将军丈夫不同,科学怪人对Bella表现出的是一种父亲般的关爱,这种关爱是类似亲情的(科学怪人没有性能力,代表这种关系并非基于性,而是基于一种家长制度),但这种关爱也并不是健康的,科学怪人是居高临下的(Bella本质上是实验道具),对Bella的保护是具有人身限制性的。相比将军的极端男权主义,科学怪人的这种大家长式的父权似乎好了很多,但这依旧是对女性的一种剥削,通过保护、教育给予女性一个看似温暖的环境,但实际上在这个环境中女性和男性的地位仍然是不平等的,男性依旧在社会层次上高于女性,女性仍然是男人的实验与观察的对象(Bella),女性仍然是在家庭中进行服务的人(女佣)。同时科学怪人名叫Godwin,片中也多次玩了他名字和god上帝的谐音梗,在这种关系中,父权依旧像神一样控制着女性。

在黑白色彩阶段出现了两个新的男性角色,学生Max和律师Duncan。

Max

Duncan

这两个男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新时代男性,前者一直以一种绅士、学院派甚至禁欲的形象展现,并且在影片后期表现出了很强的男女平等、淡化婚姻等社会主义立场,可以算上本片最人畜无害的男角色。他懦弱、婆妈等特点让其看上去非常女性化,这个人物我们在后面再详细说。后者Duncan,是一个典型的玩世不恭的浪子,同时也是一个欺骗者,外面的大千世界对孩童认知的Bella具有无限的诱惑力,Duncan借此引诱她反抗家庭和世俗观念与自己私奔,加上利用性优势(Bella家中并没有可以满足或引导其发泄性需求的人)来吸引Bella进行性的解放。但实际上我们知道Duncan是一个骗子,他本人并非完全抵制世俗和社会礼仪,相反他很在乎面子,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欺骗Bella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里的Duncan又代表了另一类男权主义,即欺骗式的男权主义,这种男性表面上给予女性权利与自由,其实是通过这种手段将女性更加地控制,利用本身的优势地位给女性创造一个假想的自由,这对于当时急切拜托家庭传统桎梏的女性来说非常有吸引力。在这种男权主义的框架下,女性虽然确实有了摆脱传统伦理纲常的自由,但仍然是被男性所凌驾的,Duncan带Bella冒险是极具目的性的,并不存在任何尊重和平等,他躺在床上时口口声声说我们的关系仅仅是带你冒险,我不能做任何的承诺,甚至不能保证的你安全,在甩出这些“免责说明”后我们可以看到的是Duncan仍然在极力地将Bella当做他的宠物,而他自己也急切地追求Bella对自己的绝对顺服。电影在这里通过Bella的性解放,将本片带入了下一个阶段。

第三阶段:里斯本(性解放)

电影从这里回归彩色,梦境一般奇幻的场景设计和造型设计无愧奥斯卡最佳服化道,通过这里的绚烂色彩和先前的黑白对比,表面Bella在冲出家庭式男权后的欣喜。但正如前文所说,这是一个被粉饰的自由。在这里仍然有夫妻间的争吵这些让Bella作呕的东西。

与此同时,在里斯本,Bella认识到了粉饰这自由的始作俑者Duncan的真面目,他自私、好面子、易怒、控制欲强。自由是无法粉饰的,虚假的谎言终究会露出马脚,这种建立在不平等基础上的关系最终破裂,欺骗式的男权主义也不演了,通过行李箱把Bella绑到了游轮上。

第四阶段:游轮(知识海洋)

法国大革命后,欧洲开始呼吁对女性的教育,越来越多的女性有能力读书看报,甚至可以写书,19世纪中后叶欧洲涌现了大批女性主义文学家、哲学家,她们极大地推动了女性主义的理论化和体系化。女性开始真正争取除了家庭地位之外的平等权利,在文学、政治、科学等各种领域,女权主义运动真正轰轰烈烈地展开,这都是基于两个字,知识。

影片中的游轮阶段,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阶段,在游轮上Bella遇到了两个人,Martha和Harry。

Martha

Harry

Martha是一个充满智慧的老妇人,她代表着求知欲(片中强调Martha早就没有了性需求,是想表示在智慧海洋中,知识的快乐要胜过性),片中她手不释卷。Harry是一个严肃的黑人,他代表着资产阶级的悲观主义,为什么说是资产阶级的悲观主义,能上这艘船的都是有钱人,Harry虽然是和老妇人一起的,但他是自己住一个房间,可以说明他也是有钱人,但他很关心亚历山大受苦的穷人,虽然关心但却并未帮助,因为他认为帮助没有用,这是人类的本性,残暴使得上位者必然压迫穷人,穷人必然仇恨上位者。这两人教会了Bella两样东西,Martha教会Bella要拥有知识,Harry教会Bella世界是残酷的。这些好似常识的东西对于Bella或者是对于19世纪的女性来说,是闻所未闻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没有获取知识的途径和权利,被家庭制度“保护”的她们也不知道世界的残酷。这两样东西极大地影响了Bella后期的走向,也代表着19世纪后期浩浩汤汤的女权主义运动给欧洲女性带来的知识极大地影响了日后的女权主义的走向。

第五阶段:亚历山大(政治觉醒)

女性主义运动最早开始于18世纪,但女性投票权这一从开始就强调的权利,直到一战结束后才在欧洲普遍被允许,近200多年,女性主义一直在呐喊、挣扎、斗争,但直到20世纪前期,她们才真正触碰到造就这个父权牢笼和核心,政治。影片中到目前为止,Bella一直对于钱是没什么概念的,一直处于富人群体中的Bella甚至没有经手过钱,即便是被Duncan骗出来,这位伪君子的钱也是够她用的。直到Harry带她看见了亚历山大的饿殍和死去的婴儿,Bella内心对阶级和金钱的认知觉醒了,回到游轮上她把Duncan赌赢的钱全部拿去要给穷人。

这是Bella在本片中第一次自己经手钱财,她想要通过自己手上的金钱来改变这个世界。这正和争取投票权的女权主义先锋一样,只有真正掌握了整个社会运转的机器,才能真正改变这个世界,才能真切地为女性的独立和平等争取利益,在此之前永远是在男性凝视下的小打小闹。可惜事与愿违,Bella拿去要给穷人的钱,被船员私吞了。这里的船员映射的是在20世纪中叶通过女性投票权法案的政府,他们表面上支持女性拥有政治话语权,但世界上掌权集团仍然是男性,给予女性的投票权也只是做做样子。

这里有意思的一点是,船员是一名白人一名黑人,在1869年美国的宪法第15修正案中,通过了黑人的投票权,但却对女权主义者一直要求的女性权利只字未提,这大概是我的过度解读,导演可能只是因为政治正确因素安排不同肤色的龙套,但这一点很有意思,在此提出。

第六阶段:巴黎(社会主义女权)

把Duncan的钱全用了之后,二人被赶下游轮到了巴黎,在这里Bella完成了阶级的转变,她需要挣钱,她需要参与生产参与工作,曾经提出女性投票权的女权主义者,大多是有条件接受良好教育的贵族女性,至少也是中产阶级,她们拥有的资本其实她们获取知识的基本条件,而她们的资本本质上还是源自于父权体系下的家庭,那些真正无产阶级的女性,真正靠双手争取权利的女性,在这个阶段才真正觉醒。1960年开始,社会主义女权兴起,社会主义女权将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相互联系,认为只有通过努力结束妇女受压迫的经济和文化根源,才能实现解放。当阶级压迫被克服时,性别压迫也会消失。

影片中在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女性阶级压迫的代表人物,老鸨。这是全片唯一一个女性压迫者,有人认为这里Bella卖身换钱的剧情非常令人不适,但妓院的安排恰恰是必须的,这个行业是最能体现在父权主义体制下女性对女性的压迫,从而表达如果不从阶级上改变,父权制度就不可能消失,女性也不可能真正完成独立,对女性的压迫本质上就是阶级的压迫。

后面我们可以看到,老鸨对Bella的花言巧语,通过啃咬在Bella身上留下痕迹等行为,就是老鸨将这些妓女当做货品的表现,上升到阶级对立的层面,在这个阶段已然不再简单地探讨男女问题了。

在得知Bella出卖身体赚钱后,Duncan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抢了Bella藏着的科学怪人Godwin的钱就跑了。电影这里有一幕,在愤怒的Duncan背后,是一队举行葬礼的队伍,这是本片第二个涉及“死亡”的画面。也代表着在父权制度粉饰下的“自由”的女性死了,无产阶级工人女性的时代到来了,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女权运动将会展开。同时值得注意的是,Duncan这里的台词明显在认为自己已然是Bella的固定伴侣,甚至是丈夫,但Bella却对这种婚姻、家庭以及固定的两性关系不屑一顾,在社会主义女权发展的后期出了了“唯物主义女权”这一概念中,结合了马克思的理论,认为在真正的社会主义中,婚姻家庭应当消失,性关系是基于男女最基本的和平等的吸引,在没有了阶级矛盾的社会主义社会,不需要以家庭为单位维持社会的运转,每个人都各司其职。Bella这里的台词对应了这类女权主义理论。

在妓院工作一段时间后,Bella认识了又一个重要角色,黑人妓女Toinette。

Toinette可谓是buff叠满,法国、黑人、女性、社会主义者,介于现实中真的有一名知名的共产主义黑人女性,Claudia Vera Jones,是美国共产党的黑人领袖,她主张将少数裔、女权和共产主义联合起来,所有我认为此处选角并非完全出于政治正确。Toinette陪同Bella一起去医学院上课,同时还跟她讲述社会主义观念,并且还激发了Bella的同性取向,这更加说明了巴黎这段戏,影片已经着重展示了社会主义女权,无产阶级女性的同盟,不论肤色不论出身甚至不论性取向,在无产阶级层面Toinette和Bella已经实现了女性主义内部的平等,这和老鸨这一角色再次形成鲜明对比。

Claudia Vera Jones

同时这段中穿插了科学怪人Godwin的肿瘤恶化,命不久矣,希望Bella可以回家。值得注意的是,在Bella出门后,Godwin为了研究,再次制造了一个换脑女孩,但这个试验品的学习能力远不如Bella。

这个角色在电影中的意义可能只是表达Godwin对Bella的思念,但我再次想多说一点,美国性别研究学者Eisenstein,曾经提出过一种理论,叫做“资本主义父权论”,她认为由资本主义制度催生的自由主义下,父权制度和女权是需要相互依附的,父权制度不可能完全被推翻,因为完全推翻父权代表着自由社会将失去其必要土壤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一个良好的性别生态,是需要对等实力的男权阶级和女权阶级的,这其中包含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等级结构等一系列复杂关系。

第七阶段:伦敦(改变和融合)

从上一阶段令人振奋的社会主义女权到Bella回到伦敦这一段,电影的基调仿佛进行了大转弯,革命色彩淡化,回到将死的Godwin身边,Bella开始理解、同情这个父亲兼创造者般的存在,这里科学怪人的死是第三个涉及“死亡”的镜头,这此死亡相比前两次就没有那么直白,反而更像对激进女权主义的质问,到底是推翻?还是共存?电影没有在左翼思潮的海洋里一直遨游,在这里回到了相对现实的问题,在父权家长的赎罪中试图寻找一种父权和女权和解共生的道路,Bella继承Godwin的学识成为医生,完成和绅士Max的婚约,当一切似乎都要回归世俗的时候,维多利亚的原配丈夫,将军Alfie的出现,将节奏再次拉入激昂的轨道。

这种极端到变态的父权主义,把我们一下从家长式父权的温情中拉了出来,不要忘了,在电影开头,象征着被极端父权压迫的维多利亚已经死了,为什么这里又要将Alfie这一极端父权代表端出来呢,因为Bella的解放,并不意味着这类父权主义已经完全消亡,事实上影片中对现实映射最强的正式Alfie这一角色。影片中展示了他对家仆的残暴,对Bella的言语威胁形成的家庭暴力,同时还有阉割女性阴蒂的“女性割礼”,这些都是在现实中真是还存在的。

相比前面说的那么多体制化的、理论化的性别压迫,男性对女性的直接暴力是多么的现实和可怕。也正因为如此,电影设计了Bella将Alfie的脑子移植给羊的复仇桥段,一段看似突兀的复仇戏码恰恰是电影从抽象回归具象,理论回归现实的关键点。无论是被Godwin软禁、被Duncan欺骗、被老鸨利用,作为一个孩童心智的Bella都没有以仇恨去面对,每一次的经历都是女权主义的蜕变和尝试,这些价值观也好、理论道路也罢,都是值得讨论的,但唯独Alfie这个现实的、暴力的、古老的父权主义是需要通过Bella亲手根除的,无论是在保守的家长制度下还是在进步的社会主义制度下,这种还属于维多利亚时期的父权主义都不应该存在。

一幅设在乌干达的反对女性生殖器切割的广告牌

针对本片的批评中最多的就是,本片中性镜头过多,这种表达方式是对女性的不尊重。其实“谈性色变”这种保守主义观念无论过了多少年,依旧存在,本片中多次运用的性镜头,我认为恰恰是必要的。正如我前文所说,全片中形象相对没有那么讨厌的Max,他是被“去男性化”的,他对于性的追求是低的(仅次于被阉割的科学怪人),他也没有传统男性的血性(并不能保护Bella不受Duncan伤害),对老师Godwin言听计从。为什么这样一个既绅士又懦弱的男性最后受到了Bella的青睐?因为他被剥离了男性的性色彩。性别矛盾,在扒去了所有的制度框架之后,回到最原点,就是性阶级的矛盾,那么性这个话题就是绕不开的,女性固然需要男性的色彩,不然Bella也不会受Duncan欺骗,但性色彩又催生了男性阶级的压迫,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也是女权主义需要考虑的。电影没有对此给出定论,但我认为提出这个问题是很有意义的,至于提出这个十分矛盾且现实的问题的方式我认为利用性镜头就再合适不过。

全片对于女性主义的思考其实是很深刻的,从原始父权→家长式父权→欺骗式父权→资本主义父权,女权主义的发展就是不断地反击父权制度的过程。《芭比》强调了个体的独立自由对于女权主义有着莫大的帮助,并不是说女性个体的独立自强不重要,但将这种女性英雄主义式的价值观并没有冲破父权制度这个枷锁的根本问题,就是基于性阶级的制度压迫,只有从根本上着手,才能真正实现男女平等。


可怜的东西Poor Things(2023)

又名:小可怜

上映日期:2023-09-01(威尼斯电影节) / 2023-12-08(美国)片长:141分钟

主演:艾玛·斯通 威廉·达福 马克·鲁弗洛 拉米·尤素夫 克里斯托 

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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