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海街日记》,闭上眼。
是山脚下的紫薇丛,花瓶里的绣球,咸腥温柔的海风,古老的梅子树,街角的竹荚鱼和团簇弥漫的樱花隧道。
它像一条溪流,徐徐缓缓,流转四季,浸润春风,淘洗花果,治愈人心。
《海街日记》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接纳、和解和成长的故事。在镰仓的海边,顺山而建的小镇上,生活着香田家的四姐妹。十五年前,父亲离家和情人一起生活,母亲索性将女儿们抛给外婆照顾,外婆去世后,外孙女们继续生活在这栋有着悠久历史的大房子里。大姐香田幸早早担负起家庭的重担,坚忍、温柔,像母亲一般照顾着两个妹妹,佳乃和千佳。直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传来,他们结伴而行参加了父亲的葬礼,结识了从未谋面的异母妹妹,浅野铃。许是血缘中的亲近之感,幸在临行前邀请铃搬来镰仓同住。
未过多久,抱着对姐姐们的憧憬,铃迈入了父亲曾经生活过的房子。四季流转,在时光的溪流上,四姐妹一起生活,与过去和解,与失去和解,与自己和解。
镰仓永远是温柔的海蓝色,电影的节奏像风像云,淡淡的。它从头到尾,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浓浓的善意将海街和海街里的人所包裹。目之所急,是生活的不易,和平凡的善意。
人的情感无法脱离物品,情感流淌在物的变与不变中。老房子不变,青梅会变,大海不变,樱花会变,人不变,但爱恨会变。
导演是枝裕和抓住这一点,用最隐晦含蓄的手法,表达最美好的情感,桥梁便是“物”。
电影中酿藏在老房子地窖中的青梅子酒,是一代代人的坚守和好好生活的印记。总是被调侃有着外婆影子的大姐幸,全力维系着这一座老房子和院子里的老梅树。她是念旧的人,每一年的夏天都依着外婆的习惯酿上新鲜的青梅酒,守护着依存在这座老房子中的人气。妈妈和幸的和解,也都藏在那最后一小瓶外婆去世前所酿的青梅酒里。
电影中还贯穿着各种带有隐喻色彩的物品,街角的海猫餐厅让孩子们从小馋着长大的炸竹荚鱼,蝉鸣日盛时节的紫薇花,老房子里大而结实的木制楼梯,小店里的沙丁鱼土司,海边的樱花隧道,倒映在海面上的漫天烟火。
每一帧画面,都是岁丰物茂,顺应自然。四姐妹的个性与情感也自然的与物品相连。成熟稳重又淡而温柔的大姐像是她在老房子外随手摘的一枝南天竹,含蓄又热烈的守护,容易暴躁又率真可爱的二姐佳乃像是街头酒馆里的一盅清酒,简单直白的去爱和成长;机灵热情的三妹千佳像是她在参加葬礼时八万在手中的那一枝紫薇花,像紫薇花般的灵动快乐,而懂事开朗的铃就像是穿过骑着单车穿过樱花隧道时抬头看见的粉色花枝,是青春的美好和活力。
看是枝裕和的电影,让人相信,万物有灵,是灵与灵,让物品和人遇见。
心事,总是有的。不能沉陷,让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来打开心结。
在平缓的叙事节奏中,故事的张力体现在四妹小林的转变上。
初次与姐姐见面的小玲,礼貌但拘谨,总是低头,很少直视,隐隐带着一丝陌生的畏怯;而当大姐幸为她挡住阳子的无理要求时,她第一次抬起头,眼神里有一丝惊讶和感动,是缺爱的孩子啊。身边同父异母的大姐,是小玲原本廖无生气的生活中第一缕微风。
来到镰仓的小玲,开始了新生活。新生活中的一阵阵风扑面而来,是傍晚和姐姐店长坐在玄关一边吃着荞麦面一边悠悠的聊天,是和队友们在足球场上兴奋的击掌,是在秋天的时候和小伙伴追逐在金黄的落叶雨中,是初春的时候和姐姐们晃荡在退潮的海边。
小铃笑的越来越多,她总是懂事的笑着,哪怕是在幸和妈妈大吵了一架之后。
从小就愧疚,从小就乖巧,从小就善于隐藏情绪。新的生活帮小玲逃离了阳子,但是她内心深处有迈不过去的坎——是妈妈抢走了姐姐们的爸爸,她爱爸爸妈妈,又讨厌爸爸妈妈。小玲只有在一个人泡澡的时候,偷偷的叹口气,她习惯将情绪压在心底,不让人担心。
除非,风继续吹。
海猫食堂的二宫阿姨在最后一次招待时,温柔的看着小铃,她说,“真羡慕你的爸爸和妈妈”,“因为留下了你这样的宝贝啊”。
小铃,你知道吗,你没有错。
烟花大会后,小铃看着夜空和小伙伴风太说出自己的心事,“总觉自己到了哪里都会有人受伤”,风太没有安慰,没有否认,他和小铃说,自己作为家中最小的儿子,得不到家人的爱与关照。傻傻憨憨的风太笑着看着小铃。
小玲,你看,每个人其实都一样,对吧,有勇气说出来,就已经在改变了。
电影的最后,姐姐幸带着小玲爬到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的山坡,幸大声的喊着,“爸爸是个大笨蛋”,小玲犹豫着,终于喊出来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妈妈是个大笨蛋”。
“但是妈妈,我也好想你。”
山顶上有风,吹进心里去,这些流转的时光啊,渐渐吹散压在心底的秘密,就更坦然的,与过去和解吧。
风过,心底的绿丛重新有了生机。
人和人之间的理解,是最善良的风。
三场葬礼贯穿了整部电影,父亲的葬礼,外婆去世七年的法事,小镇邻居二宫阿姨的葬礼。
有人说,长大是习惯失去。是枝裕和想要说的,可能还有更多。不仅要习惯失去,还要学会珍惜当时当刻。
这部温情的电影不是高举理想的乌托邦。抛弃和背叛、失去和失望是电影中一个个人物或多或少都走过的路,不论是四姐妹、爸爸、妈妈,还是二宫阿姨、店长或是小风太,都是这样。这也许是生活的真相,但在这部电影里,没有人在祈求可怜或是绝地反击。他们只是在继续生活,接受失去,步履不停,最重要的,选择去感受生活中“那些美丽的东西”。
片头,在父亲的葬礼上,幸和佳乃与千佳谈起父亲,“只是一个懦弱的老好人吧”。而在,片尾,参加完二宫阿姨的葬礼后,四姐妹走在海滩边上,幸看着前方戏水的小铃,笑着又说,“也许爸爸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吧”,“因为他留给我们一个这样的妹妹呢”。物候轮回,生死也是,这一年里,小铃的出现,让幸和父亲和解,因为她选择去感受和珍惜当刻的美丽吧。
还有印象很深刻的一个镜头,安静的冬夜里,是四姐妹一齐趴在窗台上,看着临窗那一棵历经岁月的老梅子树,幸和小铃说起梅树生长啊,需要消毒,驱虫,就像外婆常说的,“活着的东西,都是很费功夫的”。活着的,不论是树,还是人,都很费功夫。但是生活的真意也许不仅在于接受苦难,在于在将死之时,依然拥有感受美丽的能力。就像在二宫阿姨的葬礼上,福田先生说的,“虽然知道马上就要死了,但依然能感到美丽的东西是美的,好开心”。
一起走过那花团锦簇的樱花隧道吧,去选择拥抱生活的美丽,去学会乐观和感恩,无论背负什么样的重担,脚下的生活依然要,一定要,一路向前,像溪流徐缓,四季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