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用竹签戳着梅子,星星点点的细孔形成一种粗糙的天然标识。古都镰仓,海边四季,镜头传递着清新又隐秘的酸甜,发酵出属于是枝裕和的味道故事。

是枝裕和的影片以余味见长,平实却生津,家庭中的日常琐事被放大、细琢,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充满敏感的雷点,而食物始终是挥之不去的关键帧。今年入选戛纳影展的《海街日记》,再次将食物演化成其影片独有的修辞主义,重拾其中纷繁的女性味蕾,窥视日常秩序下的人文寓意。

若以主题示人,是枝裕和的作品从来没有越过家庭的界限,以他在接受采访时的原话所言,“家庭是个有趣的命题,可以搜寻到众多戏剧性的矛盾。它看着像大海,表面平静,内部却布满冲突。”从《幻之光》开始,到《步履不停》、《无人知晓》、《奇迹》,以及《如父如子》,从日常之中提炼非常,琐碎重复的动作、表情,被镜头赋予了凝视的焦点,再度翩然发光,早已成为是枝欲和独有的影像特色。

家庭作为东方社会的核心组成元素,血脉渊源是人与人之间一种深切信仰,带有命定式的臣服与坚贞。这一次的《海街日记》,同样以姐妹纽带作为故事的核心,单亲姐妹们的集体生活、同父异母姐妹们的新生活…..几个不同年龄的女性肖像各拥特点,在隐秘的隧道式情感里,发出低沉回声。食物作为极具女性意蕴的物件,尤其在东方传统社会中,投射了一种关于母性的回忆、情感与行为习惯,渗透在影片之内,是极具女性主义的影像表达。

影片从香田家的姐妹前往父亲葬礼的火车场景开始,大姐香田幸与二姐香田佳乃在火车上吃便当,移动中的风景成为了时间转逝的隐喻,而父亲的长期缺席也是这个家庭中埋伏下的灰色背景。便当(Bento)作为日本的一种国民食物,并非与传统的外食相等。便当起源于京东,种类繁多,在车站售卖的便当称之为“駅弁”(Ekiben)。作为一种日常食物,对于许多日本人而言,便当从童年时代,到学生,工薪阶段都伴随左右,是兼具生活功能与情景记忆的食品。

从移动的火车出发,到回到家中的老祖屋内,伴随空间的变化,剧中牵涉到食物的场景多达十余个,其中一个极具特点的生活舞台则是古镇内的海猫食堂。空间与食物的关系,好比藏有故事的树洞,墙不会说话,香气亦会消散,但特定空间内的味觉输出却是立体常新的,建筑的形态无疑能同时收纳味道。海猫食堂狭窄的空间是众人多次集体聚会的场所,亲密热闹的气息碰撞交织,又和谐共奏。此外,食堂见证了香田家三姐妹的成长,固定的点菜喜好记录了每个人的味觉资料。随着剧情的推进,食堂这个“旧空间”内,有了小妹浅野铃的加入,也慢慢成为了她与学校球队,好友闺蜜的聚会共食的场所。她也开始在这个城市脉络中注入了属于自己的味觉记忆,而并非单纯地受姐姐们的带领与邀请。

除了建筑空间外,地域空间也是剧中味道修辞的关键推手。选址在海边古都镰仓,充满咸涩的海水味道,新鲜上岸的渔获成为了一个味道波纹,扰动着浅野铃的心绪。除了海鲜,在海街咖啡馆内,会售卖风味独特的白饭鱼三文治。众人都以为这是生活在内陆的浅野铃没有试过的食谱,而浅野铃也在假装这是她第一次尝试。但事实上,离开了海街的父亲将这个特殊的食谱带到了内陆,这也是食物将人对空间记忆通过味道而保存、传递、更新的异能。除了父亲的白饭鱼食谱,咖喱饭对于大姐而言,是母亲唯一仅存的温情回忆,而对于三妹而言,则是属于离世外婆的专属味道。在这些味道中,有隐秘的创伤式情感,也有温馨久远的味觉传达,经由着挑战、背弃、预言诗式地流离失所,成为了一种血脉传递,重新连接起存在与不存在的时空记忆,味道自语成书,是另一部家庭的历史。

最后一道悠长滋味,是梅酒这个既具时令特征,又有时间厚度的萌动微醺。醉人的力量不仅存在于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手里,与西方流动的梦魇式的葡萄酒狂欢不同,日式梅子酒清新酸甜,以私家味道谓为勋章。在日本,几乎家家户户都能酿造梅酒,不少人家的院落都种有梅树。母传女、女传孙的私家梅酒酿法在日本也颇为盛行,这些情节都在剧中得到一一显现。酿造梅酒的过程不仅是单纯的制作动作,它集结了一家人,从采摘、筛选,到入酒,昭示了一种味道进化的过程感、仪式感,家中不同时期的梅酒亦带出了香田家不同的记忆厚度。梅子酒,也成为了连接香田家各位女性间的味觉纽带。

制作食物,也引发了食谱的概念,相同的食材、步骤,但经由不同的双手,是否是一致的滋味呢。食谱是一种传承,从一代人到另一代人的味道传递,形成了一种时间的循环性。制作引发的沟通、分享,等待时间的发酵,留下的是一种抽象的味觉痕迹。

早春赏梅,初夏则是梅子成熟的季节,适合采摘梅子酿酒。四季更迭,时节交替,深藏在地下的梅子酒历经岁月陈酿,有着不一样的积淀与生长。长女香田杏与母亲的隔阂,构筑了一种隐秘的创伤式情感,随着情节的推进,表面式的和谐感因为各种矛盾争端被识破、击穿,最终却以一罐剩下的梅子酒而重新连接,众人也逐一发现,真正的融合并非是要步调统一,而是做到内心味道的共享理解。

海街日记海街diary(2015)

又名:海街女孩日记(港) / Kamakura Diary / Umimachi Diary / Our Little Sister

上映日期:2015-05-14(戛纳电影节) / 2015-06-13(日本)片长:127分钟

主演:绫濑遥 长泽雅美 夏帆 广濑铃 大竹忍 堤真一 加濑亮 风吹 

导演:是枝裕和 编剧:是枝裕和 Hirokazu Koreeda/吉田秋生 Akimi Yoshida

海街日记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