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李睿珺导演新作《隐入尘烟》宣布入围第72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于2月20日在中国电影资料馆举行了中国/亚洲首映式。此时,距离《路过未来》入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已过去了4年又8个月。在此期间,世间已经经历了一轮又一轮新冠疫情的冲击和动荡,但在李睿珺的《隐入尘烟》中,我们看到的仍然是那些渺小而动人的底层角色的故事,仍然是那些人性中最质朴,最善良的品格。
在《路过未来》的城市打工者题材后,《隐入尘烟》故事的地域背景回到了李睿珺的家乡,回到了甘肃张掖高台县罗城乡花墙子村。看过李睿珺导演《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的观众对这个村庄并不陌生,甚至演员也是导演的同一批亲友,只是分别在不同影片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我们不难发现,李睿珺的这几部电影内核具有统一的关联性,都有着看似粗糙的质感,但却散发着朴实厚重的情感和强大的力量。都在诉说着“人”与动物、土地、自然那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结。
《隐入尘烟》的主角马有铁和贵英就像《杀生》里的牛结实和《村戏》里的奎疯子,是不受哥哥嫂子等亲戚、村民正眼相待的底层农民。他们也像村子里疯子口中念叨的麦子和镰刀、麻雀、石磨、种子的关系一样,很多年来被沉重的苦难所压迫剥削,只能默默承受,无法发声,更无力反抗。更讽刺的是,地位卑微的马有铁却拥有着罕见的“熊猫血”血型,反倒成为救人的工具,连身体中流淌的血液都要被不断抽取,只能用善良和隐忍默默承受一切。在亲戚“赶瘟神”一般的撮合下,马有铁和贵英,两个卑微而善良的人就这样走到一起,从动物般的“失语”到恢复“人”的尊严,尝试自力更生地生活下去。影片片头,两位主角一直是沉默的。贵英张口说出的第一句台词是“我们不抽”,是对亲人被剥削、抽血的微弱反抗。这已然是她迈出的、恢复“人”的尊严的第一步。
影片描绘了很多贫贱夫妻相处的日常:你盖房我帮手,你进城我送水,你抽血我心疼,我“离去”你“跟随”。这般平常,但同样足够真挚动人。在手上印下花瓣,在沟渠里一起洗澡,在雨夜里摔在一块。如此贫苦,却也浪漫温暖。没有山盟海誓的俗套,也没有玫瑰戒指的奢华。一件用血液换来的大衣已经足够承载深沉的爱意。《隐入尘烟》让我们看到什么是“相濡以沫”,什么是平静而绵延不断、牢不可破的爱情。会让人羡慕嫉妒,会让人潸然泪下。
“土地”与人的关系是影片重要的主题。土地和自然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没有喜好或厌恶。你付出辛苦耕地种田,它便回馈你丰厚的收获。你堆积土坯制作砖块,它便能成为你遮风挡雨的房屋。马有铁和贵英在村民那里被施加种种不公,到在土地这里得到应有的偿还和安慰。进入高楼时立刻感受到失去与土地的联结,仿佛是一种生命的本能。(当然,马有铁的哥哥自掏腰包拿出一万块钱为马有铁申请八十平米楼房,绝对不是良心发现,而是早有预谋。那套楼房这对贫贱夫妻一天都不会住,自然是便宜了刚刚结婚的侄子一家。)李睿珺对土地、动物、自然的关注始终贯穿其电影创作生涯,并在《隐入尘烟》中更进一步。从冬雪到夏雨,从驴子到鸡猪、飞燕,季节的变换交替、动物的陪伴生长,是马有铁和贵英情感发展、稳固的见证,也是对旁人冷漠的反衬。
《隐入尘烟》以长镜头起以长镜头终,观众仿佛站在上帝视角,默默凝视着角色的命运。结尾亦与《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异曲同工,残酷的现实与浪漫的温热情感交织融汇,无需语言便直击人心。马有铁还清了每一笔最细微的债务,尘归尘,土归土,回到了最无私、最博爱的土地中。如果你足够细心,能看到在供桌的右侧摆着一瓶不明液体,或许你会明白马有铁最后的痛苦。一座座房子倒在推土机的尘烟中,房屋中的生活记忆被抹除,人类的身体余温也被消散。
《隐入尘烟》演员班底大部分是李睿珺的亲朋好友,也是老搭档。男主角武仁林曾在《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中出演配角,饰演智娃的父亲,其他演员也大多是导演的亲友,观众细心的话,会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只有首次与李睿珺合作的海清是片中唯一的职业演员。海清在《蓝色列车》中的表演就令人刮目相看,此次她要再一次暂时摒弃掉商业电视剧的表演路线,需要演出“贵英”这一角色的卑微、失语。从走路姿态到方言台词,海清都由内到外地脱胎换骨,“变身”成一名甘肃农村妇女,“隐入”在其他一众素人演员中。尽管在方言部分仍有瑕疵,但海清的演出仍然有很大的突破,她在很多场戏中的表演已经让人忘记“海清”的存在,只能看到“贵英”的鲜活。她值得凭借此片展现的演技获得一个电影表演奖项的提名和认可。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陀螺电影,全文包含作者对李睿珺导演的详细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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