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听证会,尤利乌斯·罗伯特·奥本海默会想起在剑桥看雨滴落下后泛起涟漪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奥本海默》没有层层深入的梦境,没有抽象的五维空间,没有钳形的时间……很多观众抱着看诺兰式视觉奇观的巨大期待走进影院,走出来时却揉着惺忪的睡眼。当诺兰不再玩他的新概念、小把戏的时候,他终于从一个“魔术师”变成了一个严肃向的作者导演。纵向来看,《奥本海默》可以称得上是诺兰作品中的前三甲;
不过横向对比,作为历史传记片,没有大卫芬奇的《社交网络》来的精彩,作为政治惊悚片,也没有奥利弗斯通的《刺杀肯尼迪》来得伟大。
《奥本海默》虽然是历史片,但仍然与诺兰先前的作品一样,面向当下和未来。影片看似是讲述发明原子弹的历史,实际上把目光放在了原子弹对世界的影响上。就像电影第一幕,雨滴落在地上并没有即刻停止,而是泛起了圈圈涟漪,此时年轻的奥本海默并不知道,这将成为他终身的隐喻和诅咒。就像他不会知道他在苹果上涂的氰化物可能杀死引荐他去哥廷根的玻尔,他不会知道他对施特劳斯不经意的嘲弄会导致多年后的复仇与指控,他也不会知道他曾经对情人说的随叫随到却不能实现导致了她的自(他)杀,他也不会知道他的偷情、左翼运动、擅离职守会在多年后的听证会上让他备受煎熬、难以承受。
这一串事件就像铀核裂变的链式反应,一旦触发开关,最终都像核爆一样以惊人的姿态展现在了奥本海默的面前。三位一体试验的链式反应在物理意义上停止了,并没有引燃大气层,但是以另一种方式永恒地持续下去,美苏冷战、军备竞赛、核战争核冬天的威胁……最终的结果正如《薄伽梵歌》所言“Now I am become death, the destroyer of worlds.”
事件的影响总是滞后到来的。触发按钮的那一刻只能看见火光亮如白昼腾入天空,但数秒之后,震耳的滔天声浪才呼啸而来,吞没所有的寂静。但这也远远没有结束,只是冷战的序幕、奥本海默面临道德压力和法律审判的开始,和未来核冬天的超前预告。他原以为自己是“先知者”普罗米修斯,给人类带来了火把——长久的和平,多年以后,他才明白自己也是“后觉者”埃庇米修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无休无止的链式反应。就像光的波粒二象性,“这似乎矛盾,但确实如此。”
“尖啸声划破了夜空。”这是托马斯品钦《万有引力之虹》的开头,我不清楚诺兰是否读过这本书,但那个奥本海默抬头看向夜空中V2导弹的镜头,充斥着《万有引力之虹》式的隐喻——对技术本身的恐惧体现为了现代人的生存焦虑,科学技术造就的现代世界终将走向灭亡。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已成为技术社会的梦想和操控历史的工具,被赋予超越时空的魔力。凝聚顶尖科学家智慧的核武器不仅没有给现代人带来救赎,反而导致了核战争的威胁和死神的阴云笼罩,以及在这背景下人性的扭曲和文明的断裂。无论是奥本海默还是原子弹,都无法摆脱链式反应的命运曲线,而是遵循科学技术的逻辑,不可避免地走向生命的热寂——毁灭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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