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的争议似乎有点大,围绕这部电影的评价在传记人物塑造真实性、女性角色塑造符号化、历史真相如何等方面进行了不同的探讨,人们褒贬不一,日本本土也因为题材而对这部电影进行了抵制。
但我始终认为,一部电影、一本书籍都是在呈现一个故事,如果这个故事足够吸引人,那它就是成功的,如果能在吸引人的同时给人一些启发,那它将是巨大的成功。
关于奥本海默,我了解的并不多,关于那些高深的理论物理知识,我也一知半解,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的观影体验,原因大概藏在开头作为学生时期的奥本海默与玻尔的对话中:
代数就好比音乐的乐谱,重要的不是阅读乐谱,而是懂得欣赏音乐,你懂得欣赏音乐吗?
作为理论物理学家,奥本海默的研究内容主要包括量子力学和核物理学,对于平常人的我们来说,哪一样不是极度抽象,但诺兰能够把故事讲好,在三条时间线交叉剪辑、大量人物对话和回忆穿插的情况下,塑造了极具人格魅力的角色,我想这句台词也是他给出的原因。
观众可以不懂细节,但是对于人性、情绪、立场和追求等等这些东西的感受是相通的,所以重要的不是题材,而是讲述故事的能力。
《三体》中描述了一个天才数学家的角色:魏成。他的高中老师曾问他看到一串数字有什么感觉?他回答任何数字组合对于他而言都是一种立体形体。
我当时在阅读的时候想象不到这种天才的脑回路究竟是怎样的,因为在我的脑海里,抽象的数还是数,概念仍然只是概念。如果抽象的东西有了具体的形状,那该是怎样的呢?
《奥本海默》给了我一种答案,影片中奥本海默在剑桥求学期间的那些关于微观世界的绮丽幻想,飞速运动的量子轨迹等等,让我明白,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自己的脑海里再度创造一个世界,也许现实看不到、但是可以分析推测的世界。
(而且用荷兰语讲量子力学那里也太酷啦哈哈哈哈,果然天才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很擅长啦。)
影片中奥本海默回忆起这段日子的时候,他说是一段相当不快乐的时光:思乡之情、做不好的实验课、不够友好的师友关系、以及常常被幻像折磨。所以当他拿出氰化物的时候我以为他要在实验室自我了结了,深感叹息,但是后面我才发现他是企图毒杀自己的老师。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了我和他不会是同一类人,虽然都是面对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极度厌恶,但奥本海默会选择反抗,而我只会默默承受。对于波尔给出的回答不满意的情况下,也绝对不敢问同一个教授同一个问题两次。
作为普通人,我还是太被动了,或者对于自己在意的东西不够偏执。这种随处可见的妥协与忍受,让我获得了被人群接纳的资格,但也同时抹去了自己的颜色。
理论与实践、计算与现实的连接在电影中也描写得很精彩。
只要前提假设足够抽象,那么整个世界都是可以数学计算的。但是抽象的理论要化作现实的实验,做出实际的原子弹,这之间又是天差地别。看着这群当时最聪明的大脑聚集在一块,解决一个又一个难题,每跨出一步,我都在心里悄悄为他们欢呼一次。
(咦,但是刚刚回想的时候,好像忘记了为什么奥本海默的计算显示链式反应不可能发生,但是隔壁的学生复现了这个实验,所以那时候奥本海默的推导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反复求证、排查每一种可能性、尽可能多地沟通和讨论,看来这些个天才也是这么解决问题的哈哈哈哈。如果需要,他可以今天飞芝加哥,明天去找爱因斯坦一起林中散步,这种行动力和魄力,恰恰是我所缺少的,也是我需要学习的。这也是为什么对于整个故事而言,我最喜欢他们在洛斯阿拉莫斯小镇的那段纯粹时光。
我们可以在奥本海默上看到很多对立矛盾的地方:
比如他热衷于当时美共的活动但又不成为其中的成员,“万事我都喜欢留有余地”,他如此说;
比如他和凯蒂与琼之间的感情,明明一起宣过誓要效忠彼此,但是却在琼需要的时候“always answer”;
比如他宽慰自己的伙伴他们的任务只是制造原子弹,但是怎么用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但自己却背负起沉重的道德压力,正如他的独白:“现在我成为了死神,众世界的毁灭者。”他对自己普罗米修斯的身份进行了认同,同样认同的还有普罗米修斯的结局:承受悬崖捆绑的折磨、胸口的金刚石钉子和鹫鹰的啄食。
正如影片结尾凯蒂对奥本海姆所说:“你是不是觉得只有受尽了折磨,他们才会原谅你?”而奥本海默的回答:“我们走着看看吧。”正是这些矛盾和对立,铸成了奥本海默在影片中角色的血肉与筋骨,令人着迷。
(关于奥本海默默默承受听证会上的不公待遇,也许还有一层理解:是他对琼去世的自我赎罪。因为他去研究核弹而不得不中断了与琼的关系,导致琼在需要他的时候他无法出现,他认为自己研究核弹这件事情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琼的死亡,而恰恰是这件事情又让他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名誉与头衔,也许在内心某个角落,他认为自己应该要受尽折磨,这样才能缓解自己的愧疚和懊恼吧)
很神奇的是,作为影片中的第二反派,我也很喜欢泰勒,虽然角色有点扁平,但我真的很喜欢这种特立独行的人物,他们心里有自己坚持的东西,并且敢于公之于众,甚至不惜去做一些令人厌恶的事情去寻找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可以说内驱力和执行力极强。
作为“氢弹之父”,历史上的他鼓吹的一直是和平地使用这种具有毁灭力量的武器,比如他曾经提交过用氢弹炸水库、炸矿等等,其实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理想主义,对人性和世界完美规则的理想主义。
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背刺曾经的老师,泰勒人品上的瑕疵也说明了他的理想主义在现实中不可行,也许他鼓吹这种观念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可以让他能够研究氢弹、名垂青史。
对于影片叙述技巧而言,除了一开始奥本海默一开始脑海中想象的奇妙画面,雨水溅起的涟漪和原子弹爆破半径的蒙太奇剪辑,让我惊艳的还有最后奥本海默在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之后,在洛斯阿拉莫斯小镇发表最后一段演讲的表达方式。
他站在哪里,嘴里说着令人振奋的话,却仿佛感受到了原子弹的余震,观众席的欢呼声突然变成尖叫声,那一张张大笑的脸变成绝望的表情,抬脚走下台去踩到了烧焦的尸体,人群里有抱头痛哭的夫妻,马路上还有因收到核辐射影响而剧烈呕吐的人。
一方面是现实世界中的欢呼和雀跃,一方面是脑海中太平洋另一端生灵涂炭的绝望,两种情绪交织,不是通过剪辑,而是通过同一个场景的布置和音乐的渲染,让两种情绪的对比更加强烈,把我给强行拽进了电影情节中,和主角一起体验这种割裂。有了新鲜的蒙太奇体验,原来还能这么拍!这是令我惊喜和喜悦的地方。
至于现实的奥本海默如何,也许并非像诺兰呈现的这样,但至少因为这部电影,我产生了对奥本海默生平的好奇心,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因为这个好奇心而去接触到更真实的奥本海默,以及影片中的角色们。
讲好一个故事的意义不就是在这里吗?用电影镜头下对故事的理解去碰撞荧幕外的一个个灵魂,从而给予他们探索自己理解的钥匙,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链式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