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来说,《奥本海默》构建了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时空:20世界上半叶的欧美物理学界。至于整个观影过程,倒更像一个青少年时代的午夜梦回——彩蛋式的爱因斯坦、玻尔、海森堡与肯尼迪,摆在讲台上的氰化钾苹果,摘自《博伽梵歌》的念白……我会给《奥本海默》五星,更多是因为它与我人生交叠的部分,但我不会称其为神作。
本片适合四类人:二战史爱好者、物理学专业相关人士、诺兰影迷,以及受前三者直接或间接影响的朋友们。
我或许能自诩为半吊子式的物理学徒,但称不上天才传记爱好者。近些年的电影中,不论是《万物理论》、《模仿游戏》还是《美丽心灵》,都因为时间受限只看到1/3或1/2就潦潦收尾。此类电影的主题无外乎“天才的诅咒”:主角凭借惊世才华与外部人际,不断在坍塌的巴别塔里做着自我斗争。
事实证明,即便是诺兰也没能跳出这个范畴。《奥本海默》是包裹在精巧的时间线剪辑与音效设计之下的工艺品。但不管从哪个角度,《奥本海默》都很好的完成了,非要说缺点,只是没有惊喜。
按照惯常剧作手法,影片的前20分钟需要向观众阐明主人公的核心矛盾,但当诺兰把毒苹果的故事搬上银幕时,我有一秒惊讶于这个故事实在太过耳熟能详(嗯,剑桥有三个苹果很出名:砸到牛顿的,奥本放在实验室的,和图灵自杀时啃下一口的)。落俗归落俗,至少目的达到了——伴随奥本海默一生的困境,是他对自我实现的渴望,与不可阉割的道德包袱。另一外一个似乎过于草率的处理是奥本情绪调控方式。全片中,不论是闭门审讯,还是研制核弹到试验的全程,他似乎是最为稳定的那个。即便世界在他面前开始瓦解、争执,他也可以在下一刻正确行动、理性表现。如果全部归功于弗洛伊德的性发泄理论,并以此将其过分丰富的私生活变得名正言顺不免有种失衡的感觉。因为影片所呈现两性关系也实在有限:琼更像潘多拉式的精神救赎品,凯蒂是非典型母职承担者,鲁斯则更多是一种调侃。
感慨良多的地方,是庆功时将军一遍又一遍用“the director of Manhaton Project”称呼他的时候。他们说,你早就不是物理学家了,而是polician.我总觉得那些时刻里的奥本海默是悲哀的。宇宙曾在他的脑中拨动琴弦,而此刻他只能成为媒体目光下的舆论符号。
爱因斯坦最后的话,宽慰之余,也颇有自嘲的意味。毕竟,若非要在制高点为原子弹的爆炸审判,E=mc^2足够为他定罪。从“时髦”的MBTI人格的角度来说,奥本是典型的INTJ,而爱因斯坦则是INTP。对于混乱与争议,P人是旁观者,而J人则或多或少站在浑水里一通搅和。对于奥本海默式的J人而言,最后水的浑浊度如何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参与并试图掌控的行为本身。于是他对爱因斯坦说:或许,我们已经毁灭了世界。
世界毁灭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所为对世界的毁灭产生了不可逆的影响。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凯蒂指责他:停止做你操蛋的殉道者吧——你不反抗他们,不是因为你软弱,而是因为你在成为死神的同时又想成为普罗米修斯,于是你宁愿被负罪感啄食五脏六腑,在总统的面前装作爱哭包,而我知道你明明会选择,你明明能决定,因为哪怕世界在你的眼前震颤,愧悔像涌进溺水者鼻息的洋流,你也会一边在幻象里踩着焦黑的尸骸,一边振臂欢呼把暴行认定为胜利。
参议员说:我比你更了解科学家。
秘书说:也许他们在聊更重要的事。
但更重要的是什么呢?即便有100个奥本海默在地球上点燃氢弹,抑或人类始终是非洲草原上未开化的古猿,恒星和原子,依旧会按自己的规律存在着、发展着——
轰鸣的是思想,不是宇宙。
波澜的是文明,不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