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充满能量和悖论的世界”
裂变与聚变,两个视角,两条线路。它们纠缠在一起把整部电影变成了一只奶牛,但在我看来,奶牛还是割裂的三部分,头、身、尾。我在骑车回家的路上脑中一直盘旋,这只牛是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还是作为菜场上的三个部位切断挂在三个钩子上呢?我不知道。
裂变和聚变看似相悖,实则是一体的。黑白画面象征的不是客观、邪恶、曲解,同样,色彩也不只是主观、正义、真相。在我看来,它们只是色彩不同的牛皮,一片片缝合才能拼出一张不算完整的J·罗伯特·奥本海默。而在我心中的两条埋在皮下的线路则是科学与政治,动脉与静脉。动脉由心脏开始,静脉反之。
说实话三个小时对我来说太久了,久到看完我已经记不起来奥本海默最初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物理了,不知道他本人还记不记得。他一开始只想要成果,物理上的成果,想要名声,想要推动科学发展。而他所做的一件件事像是血液一样被接力泵向前,冲过动脉瓣,一刻不停,无法返回,带来巨大能量,用电影中的话来说,这是链式反应,是能量。而悖论呢?他与那么多美共交往却坚定不加入,他担忧着世界却也不停地研发,他离开琼却又自责。这些矛盾共存于他的脑中,使得他冲动,他悔恨。他自身的悖论从小的鲜明的光点随着时间扩为藏于时代的无声的辐射。从那颗同图灵先生吃下的属于二战后的白雪公主的注有氰化物的毒苹果开始,奥本海默就开始创造危险,在危险出现后后悔再补救。可惜,除了苹果以外,他都没有补救成功。
说完动脉,咱们来聊聊静脉。如果说奥本海默全心全意投入研究,我是不信的,相信工会这个美共人的掩体听了都得摇摇头,况且没有政客的支持,哪来什么研究成果。路易斯所说的并不全是胡言乱语,奥本海默的虚伪是实存的,他成为“原子弹之父”享受各方称赞时,沾满鲜血的双手则是长在政客身上。他希望研究成果登峰造极,又希望成果只是成果,不被使用。如果成果只是成果,那研究的时间和成本还有那些前线的战士又是什么呢?对于路易斯的陷害我在思考后觉得越发合理,在他的角度看来,奥本海默无疑是个又当又立的圣母。而电影把路易斯和杜鲁门塑造的粗鲁邪恶,从而形成的科学于政治的对立显得就有点愚蠢,毕竟动脉是与血脉交织的,没人会因为静脉含氧量少就夸赞动脉而摒弃静脉。政客们希望平复战争,希望不占下风,为此他们愿意出钱出力,承担罪名。像泰勒这样的人才是适合与他们合作的人,而奥本海默自身的悖论就像是已经被轰击的原子,进入政治的舞台后引发了链式反应。或许从奥本海默加入工会开始,政治与科学的悖论便开始相撞,与其说是奥本海默带着科学撞向政治,不如说奥本海默自身的悖论吞下了政治,在他胃中撞成新的悖论,泵出新的能量。
到这里我们就能读懂《薄伽梵歌》中的那句话了:“如今我已成为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奥本海默就是普罗米修斯,他带来的火种不是原子弹,而是他身上的悖论,他因悖论被政客抬上神台,也因悖论成为了殉道者。
对于电影的结构,我并不很喜欢。就像前面说的,奶牛被分成三段,精致的头、健壮秀美的腹部、和二维世界的屁股。我承认这是一个好的尝试,高潮不再千篇一律地出现在经过的后面结局的前面,而是像心脏一样接在动脉与静脉时间,原子弹爆炸就是心脏泵动的那一瞬,而整个电影就是心脏跳动的一个周期。结束时刻刚好是这一周期的末状态,在长久的平和的波涛后。我在电影厅以后立刻开始录音把自己新鲜的感受说出来,四五分钟的录音里几乎全是奥本海默与模仿游戏的对比,莲的蓝色透光的眼球在眼框透红泪光盈起的瞬间把我拉回了三年前偷偷躲在被窝里看模仿游戏时看见本尼泪水打转的震撼的瞬间,我还记得当时我写的影评是这么描述的:“他的眼睛像是品质不最好有些发绿却澄澈无比蓝宝石,镶嵌在了未经打磨的珍珠上,戒圈围满了世界上品质最好的红宝石,润到我甚至不确定世界上是否存在。”而莲的眼睛则不存在品质不那么好的顾虑,他的眼睛从侧面看去甚至能透出另一侧物体的形状,奢侈品已经不适合形容,他的眼睛更像是一块玻璃。但是我依旧无法忘记图灵给我带来的震撼,同样是二战科学家参加秘密研究研究结束后被定罪再被平反,我更倾向于模仿游戏。诺兰在镜头音效处理上无疑是碾压模仿游戏。以原子弹爆炸为例,我在原子弹爆炸后的寂静中只能听到莲的喘息和我的心跳声,手脚发麻,心中升起苹果醋酿过的毛团。我从未在电影中感受到这种地步,爆炸前的刺耳甚至被我身体纳为了耳鸣耳丝毫不突兀。
但我看来,模仿游戏胜在了故事。奥本海默是整体的三维的电影,你能看到一个立体的详细故事正在穿过你的身体跨过时间的界限而演绎,但也恰好因为它的立体,我给它扣了分。我跟朋友讨论的时候提起说“如果插叙到底把后半段审判撕碎插到三位一体计划中就好了”看来又是掉进了起因经过高潮结局的陷阱了。但是我作为一个俗人,站在二流观众的角度看去,后段太冗长乏味了,恰似我上述的末状态。加上人物的繁杂,我开始晕脸和晕字,我在仔细琢磨当下说话的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过,字幕滑过的人名是干什么的,我一直以为晕字这个现象只会出现在英语考试时间不够却CD篇都没有读的状态下,没想到中文字幕也会有如此效果,坐在我旁边的影迷大哥尿急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再也没跟上。大段的对话让我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只了解了大概,也许看懂后会觉得奥本海默胜过模仿游戏,但是我只是一个二流观众,且与大多数观众一样只能呆坐着回想“谁是那个共产党人?”奥本海默用了大段内容为奥本海默定罪再平反,而模仿游戏只是为他定了罪,并在结尾用简单的一行字“图灵死后在2016年被伊丽莎白二世赦免”给予了我最强的痛击。不过这两部作品毕竟不能横向比较,模仿游戏是繁杂的二维数组而奥本海默已经是三位的蘑菇云了完整度不同也就意味着感受不同。每个人的内心是不同的地貌,适合生长的植物也有所不同,我内心有一片湿地,只适合生出错综的薄薄的杂草。而奥本海默的立体与冗长恰好又是一对新的悖论,碰撞出震撼人心的能量。
至于世界的毁灭,早在人类出现前就已开始了,概率永远不是几乎为零,而是百分之百。人类的每一步都是踏出的新的一步,走向灭亡,而二十世纪美国负责踏出去的那个人恰好是奥本海默,一个光斑。世间一切都由粒子组成,粒子和他们的引力不会有新生和衰亡,但人和物却会,新生是由腐败的物体的尸体组成的。能量是那些绚丽的光斑,悖论是组成光斑的粒子。我们都是悖论的平衡体,也许奥本海默身上只是发生了一个悖论的裂变,链式反应就开始运作。
我不在乎世界的毁灭,毕竟轮不到我活着的时候看见,但是电影依旧可以激起湿地的涟漪,我不由得想,没准我是新的普罗米修斯呢?我会被称为什么呢?会不会在下个世纪有杰出的导演拍一部电影叫《柿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