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说些什么——我本该说些什么。电影是在影院看的,当时思绪万端,如果我没有看过b站上那些堪称鸿篇巨制的拉片,早就已经开始动笔写下一些不知所谓的感触了。但是现在我做不到,已经失去了混杂而生动的初体验了。
有种说法叫做“知识壁垒”,也有人玄乎其神地称为“知识的诅咒”,说的是一旦某人获得了某一知识,他就无法自然地回到获得该知识之前的状态,他无法想象那个没有获得此知识的自己。这不只是想写影评而望洋兴叹的我,也是被核能架在火上烤的人类。
即使到了21世纪的第三个十年,依然有因核能而死的人——不是核弹,也不是核辐射,而是法国在尼日尔以低价掠夺的铀矿。政变总会流血。
如果放在前现代社会,法国大可以膺惩恶徒,以征服者的姿态揍殖民地的黑人一顿,但法国做不到了,他甚至无法维持自己在非洲的军事存在。尼日尔反对派的背后是瓦格纳,是俄国,是一个有核弹的大国。如果法国为尼日尔大动干戈,最终几乎必然只会导致核大战——然后就是众人心头所恐惧的人类末日,当代仅存的灭世神话。
核弹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玩意,第一个扔核弹的国家是终结二战的救世主,第二个扔核弹的国家就会成为毁灭世界的恶徒。有人说核弹已经为人类带来了七十余年的和平——可是放眼世界,大战不敢,小战不断,何来和平?俄乌战场绞肉机尚且历历在目,以色列在加沙又开始屠戮妇孺,俄国和以色列可都是拥核的!然而他们不敢用核弹,于是只好捡起旧手段,竟让战争模式回到了一战。
于是我不禁开始思考那个奥本海默也思考过的问题:核能为人类带来了什么?且不要说什么清洁能源——世界上第一座核电站还是苏联在1954年修建的,裂变与聚变技术生来就是杀人技。
奥本海默无法接受,为此而惶然终生,觉得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作为知识壁垒另一头的当代人,我却已经释然,这不过是技术人才的宿命。产品和孩子一样,造出来之后就不属于自己了,甲方用报酬收买了干活的工具人。奥本海默是共犯,也不是共犯——这完全是个自由心证的问题。他觉得自己是,那就是;不觉得是,那就不是。惩罚他的不是麦卡锡主义者,也不是施特劳斯,恰恰是他自己。原子能委员会顶多没收了他的安全许可,而奥本海默自己则给自己判了无期徒刑。
道德水平太高,是当代生活的软肋。在模棱两可的问题上,甚至不需要表态,高高挂起,即可安心入眠。“非我也,兵也”,这句话,从未如此贴切。五星上将麦克阿瑟曾直言道,核弹是艾森豪威尔下令投的,管你奥本海默一个打工的臭学究什么事?肉食者鄙,那就让他去鄙,自己还落得好名声。
但我没法说服时空彼端的奥本海默,我也没法说服自己。我还是会为了别人的错误而自责,还是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那就沉默吧。如同片中无声的核爆那样,沉默吧。
“真抱歉,他们让我看你是有条件的,我们得保持沉默才行。”
“难得,和你在一起,忽然要,沉默……真糟糕。”
“没关系……我们有机会,再谈的。”
“好吧,那我们就,沉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