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的电影虽然在叙事节奏上永远花样繁多,但在人物塑造方面,他一直有一股笔直的穿透力,他故事中所构造的价值观冲突总是层层递进然后在一个点爆裂开来,体现出一种沉痛和壮烈。但本次奥本海默似乎不是这样,故事总是在不断循环往复地陈述奥本海默的同一个矛盾,最后情绪华为一声呜咽,主角无力地接受自己,这种循环而非递进的人物塑造模式,容易让观众觉得缺少深度,但我想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力度”的体现。
奥本海默所面临的矛盾也是我们普通人时刻面对的:既想要实现成就和欲望,但又被道德和责任心所折磨。只是因为他太聪明,所以比我们更容易体会到矛盾的痛苦。在欲望和道德之间,普通人的处理方式往往是“因为没有能力实现,所以假装用道德来解释自己并不想要”。但奥本海默却总能得到,他选择我要先得到,再为自己的选择而痛苦、负罪。在学生时代给老师注射的毒苹果就是这样的例子,只是他人生中的其他时刻,都没有再给他再收回那个苹果的好运。
所以施特劳斯对奥本海默的指责和他真实的模样之间有多大差别呢?奥本海默究竟是在良心上负重前行然后为自己的罪行忏悔,还是实则兴奋只是假装愧疚?我怀疑他是既真实的兴奋又真实的愧疚。奥本海默明知道和情人的关系实为罪孽,与其无情的分割也不负责任,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但当琼真的死亡,他又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作为呕吐。他当然明白原子弹一旦发明未来的一切都不为自己控制——所以奥本海默在听闻链式反应可能摧毁一切时,内心夹杂着兴奋和期待,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让时代顺水推着自己的欲望前进,好像这样就可以不负责任一样。
但终归在未来某天,他又会被自己的良心所吞噬,不需要施特劳斯,他自己在演讲台上就能让自己崩溃。奥本海默在该狂喜时恍惚、沉默;在该反抗时懦弱、退缩。在和军方探讨是否应告知苏联计划时,他只象征性地抗体了一句就闭嘴,在总统办公室前,他看着时代杂志上自己的头像久久不愿挪开眼睛。
奥本海默擅长在亲手满足了自己不堪欲望之后,把自己放在一个脆弱的受害者位置上。他的妻子太了解他了,所以在琼死后对他说“该死,你不能在这时还让别人来同情你!”奥本海默希望用被动承受他人攻击的方式替自己赎罪,也许他之后各种轻狂的发言是等着有人来惩罚他,最后他如愿了。
这样的奥本海默是否值得原谅呢,也许有人认为这就像有人犯罪后再去找神父忏悔就以为能洗清罪孽一样狡猾而虚伪。但如果我们真的相信忏悔,相信有神宽容地爱所有人,那就需要深入地去看奥本海默是否真切地受到自我的折磨,他是把这当做一种悔过游戏,还是真诚地希望自己不要再踏入同一条河流。最后看着基里安墨菲飘忽不定的眼睛,我想,当一个人越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是个好人,我们就越应该去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