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了《奥本海默》,电影本身令我感到震撼,但之后去先锋书店读到韩炳哲的《资本主义与死亡驱力》一书,似乎改变了我对这件事的看法——不是对电影本身,而是指原子弹的发明这件事。韩炳哲提出资本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无限繁殖,排斥死亡,然而当生命拒绝将死亡视作其自身的一部分时,生命本身就失去了活力,变成一种活死人。他说“如果工厂不存在了,就说明工作已无处不在;如果精神病院消失了,那是因为精神错乱已成为常态。死亡亦然。如果死者不可见,一种僵死状态就会将生命笼罩。生命僵化为生存:‘死亡一旦被压抑在生存中……生命本身就不过是一种通过死亡确定的生存’。”资本主义创造出一种不死的生命,一种活死人的状态,“唯有接纳死亡的生命才是真正的生命。健康癔症是资本本身的生命政治现象。”
原子弹的发明,过往我只想到这是一种以暴制暴的低劣手段,是再愚蠢不过的做法,但读了韩炳哲的文章,我才意识到正是因为这样致命的武器被制造出来,人类文明走向毁灭的风险才那样显著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它迫使我们正视集体死亡的可能性,继而决定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决定我们到底该怎样活。向死而生。只是,但凡被一个“疯子”握住这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我们还会有第二次机会吗?又想到导师曾说过一件事,大意是美苏冷战时期,曾有一次因为雷达失误,一方误以为敌方核弹正大规模向本土袭来,此时若再不按下核按钮,就会失去反击的机会,千钧一发之际,决策者选择了克制,这才避免了地球毁灭的提前到来。我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但确实在历史上的诸多关键时刻,是那些具体的人,他们的判断、决策决定了历史的走向,诺兰在电影里也表现了这一点,选择轰炸哪座日本城市时,军方负责人首先就把京都排除在外,理由之一就是那儿是他和妻子度蜜月的地方。想想数万人、数十万人、甚至地球上所有人的命运在某一时刻都取决于某个人的一念之间——这不是戏剧性,而是现实中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工具越强大,这种可能性越高,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荒诞。不过我这么想,好像默认了重大决策都应该由尽可能多、尽可能专业的人士慎重做出,最大程度地展现人类理性与道德的光辉,也好像默认了历史进程的背后存在某种合乎逻辑的东西,但事实并非如此,很多历史学家意识到了历史之中充斥着偶然、随机。
还有一件很巧合的事情启发了我,看完电影后我去了德基八楼,那儿新建了博物馆,本来想进去看看的,一瞅门票180元,瞬间打消了念头。于是就在外面逛逛,看到草间弥生的南瓜雕塑,靠近看了,上面还有她的签名,估计是真品?不过更吸引我的是这一处的水池,米色瓷砖铺底,水不深,上方有一条圆柱形的水帘,池底写着“不要嬉水”的中英文,我被这几个字吸引了,觉得有些搞笑,再仔细看时,我发现池底有空气向外排,水面上不断冒出水泡,有时它们聚在一处,有时又分散开来,次第在水面绽开。我起初只觉得好看,后来忽然想到《奥本海默》的第一幕就是他看到雨水落下,在地面上激起一朵朵涟漪,仿如原子弹在地球各处爆炸,蘑菇云腾空而起,缓缓绽放的场景。这两幅画面有某种奇异的对称性——雨滴落在水面激起涟漪,与空气排出变成水面上的泡泡,我隐隐觉得这是某种隐喻,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后来吃饭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主体不仅仅是水,也可以是空气,前者的运动是雨滴从空中落下,在水面上激起涟漪,后者则是空气从水下向上升起,在水泡破裂的一刻,引发空气的轻微波动,主体不同、运动方向不同,但刚好具有一种奇妙的对称性,而且空气作为一种无形,正是在水这种有形的变化中得到显现,我甚至不由想,这个物质世界是否也与某种非物质性实体相对应,就像空气与水那样相互作用,即便只有一方显现?至于其中的隐喻,从雨滴落下的一幕看,制造核武器是利用人们的死亡恐惧赢得权力,以此维持和平,那么与之相对的,空气上升,那个本身为空的东西意味什么呢?我起初怎么也想不出来,读了韩炳哲的书后,想到或许那就是对死亡的接纳,接受个体、国家、文明都将走向消亡,在这短暂的“存在”过程中,我们真正想要创造、想被记住的是什么?不是以恐惧的心情,而是看到“我”与这个时空、与未来时空的关联,看到“一”,从而建立起真正的“命运共同体”,建立“永久和平”,这有可能实现吗?
永远期待诺兰的下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