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劲很大,看完后一整天满脑子都是这部电影,记录几个触动比较深刻的点。
诺兰在这部传记电影中依旧延续了自己对光影和时间的极致掌控,在我眼里,《奥本海默》可以和他的《星际穿越》并驾齐驱。后者采用的是诺兰少见的线性叙事方式,因为宏大的太空旅行呈现出的不同时间密度,已经足以营造出时间上的立体感,再在叙事上炫技便显得多余。而《奥本海默》讲述的则是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如果按照线性叙事方式讲述,不但3个小时交待不完,观众也会昏昏欲睡。诺兰使用了非常“细碎”的剪辑方式,将3条故事线混合剪辑,增加了信息密度,也让故事的讲述方式不再乏味。电影使用了色彩、妆容、场景等一系列的方法帮助观众分辨时间线,理清故事顺序也并不困难。
影片以奥本海默为安全证件上诉的听证会作为开头,时间已是二战之后,美国已经拥有了原子弹和氢弹,故事在开头就迎来了结局。诺兰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历史的结局不重要,历史发展的过程和人们内心的变化才是电影的悬念所在。奥本海默承接曼哈顿计划是影片的第一个高潮,三位一体试验见证原子弹的成功引爆是第二个高潮,奥本海默在听证会上的内心挣扎,与施特劳斯对奥本海默歇斯底里的评价是第三个高潮。影片三个小时层层递进,没有任何无意义的镜头。
许多评论说《奥本海默》是一部注定不会被大众观影者接受的“艺术片”,这句话或许是对的,但这绝不代表《奥本海默》的视听效果不够优秀。诺兰的顶级配乐依然出现在了这部片子中,推进情感,展现人物情感变化,配乐的功不可没。而三位一体试验的呈现更是“视听效果”的重中之重。无数的电影前瞻都在期待诺兰怎样呈现这场爆炸,历史细节都被扒得精光,当人们已经知道事件的结果,甚至可能见过这场奇观的影像资料,这时该如何营造出悬念和震撼效果?
诺兰给出的答案是:深度的写实。核试验的最后一分钟倒计时,影片内外的时间是同步流逝的,给予观众代入感,配乐的音调在层叠式地升高,充盈到嘈杂的地步,既反映了剧中人物内心的紧张感,亦用以推进观众的情绪。当核按钮按下的那一刻,除了人物轻微的呼吸声,一切归于沉寂,冲天的火光伴随着奥本海默那句关于死神的梵文独白,观众紧绷的神经也被放松了。这时诺兰放出了那声爆炸的巨响,重重地锤在了观众刚刚放松的神经上,让原本合情合理的“声光不同步”现象,变成了出乎所有观众意料的视听震撼效果。看到这里,我只能对诺兰的处理方式表示叹服,他真的太懂观众,太懂影院了。
影片到了这里还远没有结束,奥本海默打开潘多拉魔盒后,内心交织的自豪与恐惧、与施特劳斯代表的权力的斡旋、对影片第一个小时里伏笔的回收,都在第三个小时呈现了出来,现实中的两次原子弹爆炸只出现在了杜鲁门的电台演讲里,但奥本海默的内心又经历了不亚于三位一体试验规模的两次“爆炸”。奥本海默与施特劳斯在两个不同场景中的明争暗斗成了本片最吸引人的一段人物关系。
奥本海默和施特劳斯本质上都是“高傲”的人。后者自信地认为,权力是在暗面里运行的,一切尽在掌握。他自认为自己比科学家还要懂得事物运行的规则。而奥本海默同样高傲且自信,他竟然自以为自己能在狭小的实验室中测算出政客们的野心。本想用绝对武力引发的恐惧终止一切战争的他,终于明白了“我们在武器的选择上没有底线”。这也正是他拒绝氢弹研制的真正原因,他不是不懂氢弹理论上是可行的,而是他明白,原子弹不能终结的战争,氢弹也不行,杀伤力更大的武器也不行。这只是人类残酷与贪婪的正反馈,早晚走向崩溃。
这一正一反两个人就像是镜子,奥本海默的真诚映照出了施特劳斯的狭隘,后者仅因为几次言语上的羞辱(出口同位素事件,这个场景的片段诺兰给了足足三次),便企图用肮脏的政治手段毁掉“国家英雄”(这里还有个小彩蛋,钢铁侠3里的反派就是因为在酒会上遭到托尼冷遇而黑化的。这部片子里唐尼饰演的角色反而成了被天才科学家奚落的那个)。施特劳斯对奥本海默那段歇斯底里的指责也不无道理。奥本海默或许真的希望借助曼哈顿计划让自己名留青史,这是他作为顶级科学家的自负,也是他人性的阴暗面。当他得知原子弹成功研制之前纳粹便已经倒台,他给所有人继续工作的理由显得极其残酷且不那么有说服力。当他得知自己亲手制造的原子弹不受自己控制时,当他得知原子弹在战争结束后依然带走了22万条性命时,他脑中都经历了爆炸。凯蒂多次问他为什么不反击那些迫害自己的恶人,或许奥本海默心里很清楚,他就是在用这些委屈默默地赎罪。毕竟普罗米修斯也曾被钉在巨石上接受神罚。
“戴着镣铐跳舞”的比喻或许不够恰当,但诺兰就是运用炉火纯青的剪辑方式,讲好了这段众所周知的历史,并烙上了自己鲜明的个人风格。他不是艺术家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