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用滑稽如黑色泳镜般的观测镜看爆炸实验那天起,奥本海默的核爆在灵魂处没有停过。
当他跟费米讨论出实验使世界毁灭的概率不为零时,他眼珠滚动着,嘟囔“趋近于零”。
他一直在舔嘴唇,有时候是因为科学的面纱再被揭开而兴奋,有时是在压抑痛苦,压抑对选择的怀疑。
他走上舞台,看到的不是镁光灯,而是不可直视的白光,听到的不是欢呼呐喊,而是女子凄厉的尖叫,他晃晃脑袋,以为听错了;跺脚声像滚滚而来的爆炸残响,鲜花在手上,骸骨在脚边。
我们是在用荣誉终结战争,还是用科学撬开地狱?
是的,“伟大的历史可以不合时宜(鲍利斯·帕斯捷尔纳克)。”但对抗邪恶的初衷变得模棱两可,民粹的呼声若隐若现,万吨威力的炸药化为精致的钢笔,人命一边在纸上被圈圈画画,一边被可笑的理由随意审判,他支支吾吾,想到西拉德的劝告,想到黑板上写满的粉笔字,想到水晶缸里快要溢满的玻璃珠,他低着头,不再出声。
他喜欢不扣外套,甩开西服,叉着腰说话,这样气势十足。被安全审查的时候只能坐着,坐在沙发上,坐在木椅上,很自然,直到对面提到“道德”的时候,直到对面问我广岛长崎的死亡人数的时候:轰鸣声,刺目的白光,接着一片寂静,咚咚咚,我的心脏,我的灵魂,它们要求我解脱,要求我死亡。
“你为何不反抗?你为何不反抗!”妻子质问我,我无言地抽烟,却不想做任何改变;殉道者,这个名字很适合我,有人支持我,有人陷害我,有人误解我,我只知道我切切实实偷了不属于人间的火,绽放的不是烟花,因为没人希望看到它绽放的瞬间。
手上举的奖章,脖子上的奖牌,杂志上的头版,那天的红色按钮,风中猎猎作响的床单,原子钟的倒计时。
谁会忘记我,谁会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