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本海默》这部电影并不深奥,它阐述的价值也不难理解。他在技术上使用miax摄影机和70mm胶片,它输出的是美国传统的精英政治的价值观,所以它在形似和内容上是同构的,都是复古的。
想要真正理解《奥本海默》的创作价值,就要把它放在当下的时代背景去理解,那么当下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背景呢?这一点让我们回想一下每天都在微博、豆瓣、youtude、instagram等社交媒体都看到了什么。这样时代背景我们也可以浓缩为一部电影,那就是去年上映的《不要抬头》。
在一个平民化的网络时代,精英的话语权以及精英本身正在被渐渐被消解,不管你是谁,你多么有学识,想要在算法为王的网络世界获得关注,就必须让自己变的更为娱乐更为低智,即使你想告诉大家的是“世界快要毁灭了。”这样重大的事件,流量的规则仍然不会网开一面。
在简中世界的环境更为恶劣,一个做出卓越成就的人,只要你有一点点瑕疵被网络看见,便会被迅速传播,然后一群伥鬼会一拥而上,将你啃的连骨头都不剩。这些同样可以浓缩为一部电影,那便是《保你平安》。
在这样的时代诺兰导演利用自己的影响力,选择给大家看一个《奥本海默》这样的故事,以此作为对这个时代的回应和对抗。 我在《奥本海默》电影中总结的第一个关键词是“公知”。“公知”这个名称在我们的舆论场已经被严重的污名化,现在再称呼谁为公知几乎等同于骂人。但任何国家任何时代公共知识分子都是客观存在的,都有好坏之分。那什么样的公知是值得信任的呢?《奥本海默》给出了诺兰的答案。
奥本海默便是那个时代的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被人们称作美国普罗米修斯。他个人成就卓越,智商情商兼具,对朋友真诚,对国家忠诚,坚持个人原则,从这一点来看几乎是好公知的典范,同时我们也看到,他有长期的婚外情,和同事老婆有染,但却丝毫不对妻子隐瞒,他无视组织纪律我行我素,但却可以使大家团结,他甚至用隐瞒的手段阻止国家的氢弹计划,但却拒绝在科学家们的联名信上签字;他用自己的钱资助需要帮助的人,参加工会演讲,但却瞧不起弟弟的服务员妻子,他组织建造了原子弹,但却呼吁美国政府要和苏联分享这项技术。他的很多言行表现出不可理解的自我矛盾。可以想像他的以上任何一种行为放在今天舆论场上,都会引起轩然大波,被人扣上“汉奸”、“奸夫”、“二极管”等罪名,并且从此万劫不复。
关于公知诺兰还在影片中给出了另一个纬度样本。影片在讲述奥本其人的复杂度的同时,还描绘出了一个公知的群像:奥本海默、爱因斯坦、泰勒、波尔、费曼等等等等,他们有的沉迷于自己的研究不问世事、有的积极参与政治推动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有的只是天天在湖边看风景,他们有时睿智、有时偏执、有时沉默,有时长袖善舞,有时甚至背叛自己的国家。
其实用公共知识分子来形容影片中的这些人物不是不恰当的,因为公众知识分子这个词太过中性,这里面有好有坏,影片中的这群人用“有社会责任感的精英”来称呼更为贴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作为人的丰富的层次感,他们首先是一个人格健全的人类,其次是一个共同体中的公民,最后才是一位精英知识分子,最后的最后才是作为科学共同体中的一分子。用此角度你可以从他们身上不同层次的身份看到不同层次的言行。他们反思科学转化为杀人武器的危害,是出于人类对于同类的同理心,即使那个同类是战争中的敌人,他们参与曼哈顿计划是作为共同体的公民义务,他们参加原子能委员会顾问团是作为精英知识分子社会责任感,他们坐在一起头脑风暴时才是作为科学共同体中的一员。
综上所述,这部《奥本海默》虽然在这样的极度平民主义的时代被创作出来,但它不是在抱怨这个时代有多么糟糕,而是对自我要求和反思,作为人、作为公民,作为有社会责任感的精英知识分子如何坚守自己的为人的原则,如何在这社会中发挥这个群体应有的作用。
第二个关键词是“爱国”。奥本在电影里明确的表示“我爱这该死的国家。”我不禁开始思考,奥本深爱着的这个“国”,指的到底是什么?是政府?是土地?是制度?是独立宣言?还是生活在这里的的人?又为什么爱呢?因为洛斯阿拉莫斯的沙漠?因为那里的生活方式?因为这里对待犹太人的包容态度?还是仅仅因为他生长在这里?
现实情况是,以奥本当时的声望、财富和美国的制度,他几乎可以得到任何国家的国籍,去任何他想去的国家生活。那么当他面对臭名昭著的麦卡锡主义分子的公报私仇,为什么没有选择离开?这些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但是我们从他的生平可以知道,他不是反智的民族主义者,他自幼家境优越、欧洲求学时他看过世界、他经历了人类历史最大规模的战争,他和他的国家一起选择了正义的一方,并帮助国家取得了胜利,他读过德文版的《资本论》,并一度对之抱有希望,他亲眼目睹当时的希望之国苏联和纳粹一起瓜分波兰,更重要的是他知晓宇宙的奥秘,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的人生感受是什么样的,我无从得知,但是拥有这样人生经历的一个人,当他说出“我爱这该死的国家。”我相信他知道自己爱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爱。
说到这里我仍然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但是我想我可以肯定的是,问题的答案不是什么。它一定不是对权力的崇拜,一定不是来自对另一个国家的仇恨,一定不是利益的驱动,一定不是推卸责任的借口,一定不是对自己失败的廉价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