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阅前提醒：本篇观后感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我不觉得《奥本海默》是个志于挖掘人物本身的传记电影。我觉得它是一种角色扮演，这在电影中彩色和黑白画面来回切换的叙事方式上尤为明显。它在邀请观众进入奥本海默的角色，体验一番后，观众被询问：

你是奥本海默的话，你会怎么做？

影片开始的30分钟。我经历了一场气喘吁吁的慢跑。

接踵而至的陌生角色，没头没尾的突兀对话，反复横跳的时空空间。经历过诺兰经典非线性叙事风格洗礼的我，这次学乖地从一开始就把观影专注度拉到峰值，却还是抵挡不住疯狂涌入的信息把我的大脑压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力顾及每个人物，我只能专注于奥本海默本身。他推动美国的量子物理理论研究、他对纳粹深恶痛绝、他有“共产”倾向、他情史丰富…… 一个个零碎的词条在脑内产生但却拼不成一块完整的拼图。我飘忽于在奥本海默的故事线之外，他是难解的历史人物，而我是只会制造记忆点标签的肤浅大众。

但从奥本开始加入曼哈顿计划的时候，故事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因为这已是历史书中熟知的篇章，故事的核心一目了然。即使有不同时间段的情节来回穿插，黑白彩色画面的视角转换，我也能较为轻松地抓住故事发展的主线。在“反法西斯”和“实现实践物理新突破”双正义BUFF叠加的情况下，很难不让人与那群奋力研发的科学家共感。晦涩的对话体到这里开始展现出易读性，黑白镜头的数量开始减少，我们以鲜活的视角参与进奥本海默那普世的人性愿望——缔造和平。

但《奥本海默》不是什么二战胜利纪念片，更不是什么美国爱国片美国主旋律片，它传达的是正义信念下人性陷阱。想起了 Slavoj Žižek 在和 Jordan Peterson 辩论中的一句：

The lesson of today’s terrorism is that if there is a God, then everything —even blowing up hundreds of innocent bystanders—is permitted to those who claim to act directly on behalf of God. —— Slavoj Žižek

「当今恐怖主义活动给我们的启示是，如果人们选择相信有上帝存在，那么那些自称是奉上帝之命行事的人便有理由合理化一切行为—— 包括炸死数百名无辜的旁观者。」

大家可以自由地把这里的“恐怖主义”，“上帝”替换成其它东西。

原子弹研发成功只是影片的第一波高潮的结束。核爆声响，众人欢呼之后，这片美丽新世界上的审判才要缓缓开场。

核爆场景的设计以艺术性为主，真实性为辅。模拟了声波的传播速度，与《君名》里小行星碎片坠毁地球的处理手法类似，前几十秒只能看到那爆炸时那震撼的火光，配合背景主角的喘气声而仿佛也在脉动呼吸，短暂的静谧之后，是耳膜和全身的共振，奥本海默的独白也在背景幽幽响起：

Now I am become death. Destroyer of worlds.

「现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如果说先前只是共感，那么接下来我的观感要用“代入”来形容更加准确。威力巨大的核爆场景，杜鲁门的态度，投放于日本的决定，其他科学家想要研究氢弹的野心，事态的发展开始超出了和平愿想的初衷。

奥本海默不断地幻听到人群的跺脚声，幻视到核爆的强光。电影的这个部分，当奥本海默一脚踩在他幻想的碳化尸体上的时候，我的第一颗眼泪掉下来了。

加入超现实元素的彩色画面中，我们以第一视角的感性感受奥本的恐惧。我不再是那个游离的旁观者了，我开始和奥本重叠。我和这世界上的众人一起，接过他偷来的圣火。

影片的下一个阶段主要围绕美国政府和奥本海默间的政治风雨。这部分主要有两条故事线穿插，一条是奥本海默的内部的安全许可听证会，另一条是施特劳斯的公开的商务部长提名听证会。

施特劳斯的故事线几乎全是黑白画面，从听证会开始到提名被否决为止。政治家的故事和奥本海默的故事相比显得过于俗气和平淡，充满随机性，我对他的成功与失败不感兴趣，因此掠过不谈。

想谈的还是奥本海默，意识形态的政治游戏中，奥本海默是坚定的，也是摇摆的。他坚定地宣称自己热爱这个国家，摇摆在世界是否需要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维护和平。

虽然在现在看来，各大国拥有核武器，形成某种程度上的力量制衡，所以没有一国敢轻易发动战争，这是一个剑拔弩张但又相对和平的年代（或许现在也已不再是？）。但在当时，稳定格局尚未形成，万一某种致命武器被一国垄断，世界又会怎样？杜鲁门轻蔑地递过来的丝巾，说让奥本擦掉“手上的鲜血”，那一个单手按下的核按钮，擦抹掉的又是谁？自己研发的武器，却对武器的使用没有丝毫掌控权，绝望的不只是奥本，还有人类。

人类后悔创造的东西有很多，原子弹只是其中一个。但它的故事胜在其极高的感染力和历史的真实性。毕竟那灼伤眼睛的光，蘑菇云，声浪，再迟钝的人也会害怕。

其实从核爆成功之后开始，对话体就开始慢慢释放它的魅力了。我不再是个站在奥本海默荧幕前的观众了，我就是奥本海默，对话是我在脑中和自己进行的低声辩论和细语。你以为我是完全被迫在封闭的办公室里被政府人员质问吗？你以为我完全无法反抗吗？你以为起作用的只是罗伯狡猾地phrase的问题吗？不，那是我自己，我在拷问我自己。我裸着身子坐在听证会的椅子前，听着世界对我人生的审判。

Prometheus stole fire from the gods and gave it to man. For this he was chained to a rock and tortured for eternity.

「普罗米修斯从众神那里窃取了火种并将其送给人类。为此，他被锁在岩石上，遭受永恒的折磨。」

这里，我也跟着奥本海默又哭了一次。

奥本海默的妻子凯蒂是明白的，她平静地对奥本海默说，你以为你承受这些审问，忍受他们对你的政治迫害，对你的指指点点，你就能洗刷你的罪恶吗。

You think because you let them tar and feather you that the world will forgive you? They won‘t. —Kitty Oppenheimer

「你认为你让他们公开抹黑你，你就会被世人原谅吗？并不会。」

影片这里又引我想起之前奥本海默那位自杀的的女伴。听到女伴自杀的消息，的在罪恶感之下，奥本海默逃离到野外的巨石旁，她的妻子揪着他的领子，也说了类似的话：是你自己犯下的错，你就得承担后果，所以赶快收拾好这种情绪，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

You don’t get to commit sin, and then ask all of us to feel sorry for you when there are consequences. —Kitty Oppenheimer

「你不能在犯罪之后，指望大家觉得你可怜而原谅你。」

凯蒂的做法正确与错，我没有观点。但我们人类一直以来都只会把脑袋埋在沙子里，随历史被胜利者书写，享受我们自己营造的正义幻觉。

最后引一个很喜欢的奥本海默和爱因斯坦的短对话：

Oppenheimer: When I came to you with those calculations, we thought we might start a chain reaction that would destroy the entire world…

Albert Einstein: I remember it well. What of it.

Oppenheimer: I believe we did.

奧本海默：「当我带着这些计算来找你时，我们曾以为我们可能会引发链式反应，摧毁整个世界……」

愛因斯坦：「我记得很清楚那又怎么样」

奧本海默：「我想我们确实摧毁它了」

最后提一嘴，真的很喜欢这部。演员都超级好所以直接掠过不谈了，胶片的画质完全是视觉享受。。。

欢迎有别的感想的朋友和我交流~ 会听一切批评。 因为我写的真的很主观片面哈哈哈哈，全挑我想讲的讲。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