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真得看了《芭比》(参见2023年8月3日《文汇报》第六版,“笔会” 副刊),倒不是完全因为顾文艳老师的文章,更多是冲着导演的面子。Greta Gerwig很年轻,已经有了《伯德小姐》(Lady Bird, 2017)和《小妇人》(Little Women,2019)这样既有思想又有票房的优秀作品,而且都有或明或暗的女性主义色彩在其中,这一部也不会差。
结果呢?倒有一点点失望。大约因为珠玉在前——比起我们的《爱情神话》,《芭比》里的女性主义显得似乎有点弱。2021年末上映的《爱情神话》当时也是一部 “现象级”电影,如果不是在特殊时期(2022年3月底上海就封城了),热度会持续得更久一些。那里的三个女人,围绕着一个黄金离婚男,上演了一出出好戏码。按道理——我这个乡下世俗女子的视角——一个中年文艺离婚男,婚史清白(女方有错在先),事业有成(作品够得上办展览的成色),拥有复式带小院的洋房,烧的一手好菜,儿子已经成年,在如今“剩女”多多的大都市该是多么抢手。如果他愿意,能把扑上来的女人们玩得团团转。结果呢,他周围的女生是不少,但被“玩得团团转”的却是这个拿着一手好牌的男人。末了,三个女人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形成新的友情组合,讨论如何成为更完整的女人。是的,我们因这个男人聚在一起,但都不是非他莫属,没有他人生一样精彩甚至更精彩,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何必成敌人呢?这部电影里的女性形象让我们耳目一新。再去听一听年轻导演邵艺辉的访谈,更是爽到不行。
再说了,在《芭比》的游戏世界里(与现实世界形成对比的空间),女权社会被颠覆后又重新上位(不过增加了一位男性议员),似乎要告诉大家,只要有两性,就得分出个高低上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平权那个玩意儿不好搞。这应该不是Greta Gerwig的初衷吧。女权社会被那么轻易地颠覆,似乎无意中还验证了女生确实头脑简单的刻板认知,让我不由得愤愤不平。
《芭比》是由华纳影业公司出品的。很多人没有注意到,与华纳公司出品的另一部大片《奥本海默》(Oppenheime)同一天首映。为了扩大宣传效果,华纳公司用海报合二为一的方式将两部毫不相干的电影硬连接起来,其中一幅典型画面是粉粉芭比坐在忧郁科学家的肩膀上。还衍生出一个热搜标签:Barbenheimer。确实不严肃了,特别引起了原子弹爆炸受害者的不满,华纳高层不得不出面道歉。
二
说这两部影片“毫不相关”或许也不对。看着影片中精彩纷呈的男性科学家群像、形象偏平的奥本海默妻子和情人,不由得要问,是不是有失偏颇了?至少,当我和德高望重的院士老师(老人家的照片悬挂在中国“原子弹”博物馆的墙上)聊起这部电影时,老人家跟我分享了小故事:吴健雄女士到美国后从事了测量中子核反应堆截面的工作,被奥本海默注意到,在她还拿着中国护照的时候,就特许她参加了曼哈顿计划,真得会用人!《华盛顿邮报》也指出[1],女性占Los Almos实验基地工作人员总数的11%,虽然很多是行政人员,但也有相当数量是科学家,著名的包括Maria Goeppert Mayer(196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和Chien-Shiung Wu(即吴健雄),不那么有名但贡献同样不少的有数学家Naomi Livesay、物理学家Leona Woods、引爆技术专家Frances Dunne、生物学家Floy Agnes Lee。这些女性科学家在电影中不是消失就是沦为群像背景。在一部女性主义电影获得巨大成功的同时,来自同一制作方、同时发布的另一部大片很快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得不说有点讽刺性。对资本和电影公司来说,能赚钱是王道,是否“自洽”那是额外的标准。
女性形象的缺失和不足对主人公形象的塑造和故事的逻辑也造成了负面影响。例如,奥的“左翼”情人塔特落克(Tatlock)对他的影响应该是非常大的,否则奥不会违反基地纪律去私会她,不至于在得到她的死讯后那么悲恸,但电影把这一段关系呈现得支离破碎 (也许和电影剪辑有关);奥的妻子凯蒂(Kitty),除了“酒鬼”形象被突出外,其他都平平,竭力表现的“护夫”情节也仅仅化为两句重复的台词“你怎么不反击呢”,可惜了艾米丽·布朗特这样的好演员。哦,对了,有一个情节还是深得我心,与《芭比》可互文:奥兴奋地冲回家里向妻子宣布好消息,但迎接他的是孩子的哭声和冷灶凉锅,他质问凯蒂为什么不哄孩子,凯蒂拎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地说,我已经哄了他整整一天了!
了解诺兰导演的人大约会辩解,诺兰熟悉的题材是“时间”“空间”“幻想”“梦境”“感知”,更乐于表现“大事件”,爱情家庭从来不是他的长项,他的电影里从来没有成功的女性形象,也没有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好吧,从这一点看,批评他漠视女性有点苛刻了,电影本身还是好电影,瑕不掩瑜。
三
《奥本海默》中有名有姓的角色有几十个,台词海量,隐晦中金句频出,看起来总有点烧脑。虽然观影中一直努力让自己全神贯注,但其中一些“巧合”让我屡屡想起美剧《生活大爆炸》(Big Bang),不由得窃笑了几回。
奥本海默是理论物理学家,不长实验,《生》剧中的绝对主人公谢尔顿也是,对实验室的瓶瓶罐罐很陌生;奥的办公室邻居和工作伙伴劳伦斯是实验物理学家,而谢尔顿的室友约翰尼(Leonard) 也是;既大力支持奥工作也承担监督责任的军方代表莱斯利是毕业于麻省理工的工科生,与《生》剧中的宇航员霍华德(Howard)形象撞了个正着。这三个人——谢尔顿,约翰尼和霍华德——再加上邻居女孩佩妮(Penny)是《生》剧中不折不扣的正牌主角,再加上印度男生Rajesh和两个女生(伯纳黛特和艾米)的融入,七个人演绎了一场场科学和生活交织的暖心故事。最终,谢尔顿,这个智商+180、情商-180的德州少年,在朋友们的宽容下,收获正常人情感、爱情爱人和诺贝尔奖,大团圆中充满正能量。唯独获奖这个情节与《奥》所表现的历史有点出入了。参加曼哈顿计划的科学家中,先后有30多人获得诺贝尔奖,包括实验物理学家劳伦斯,而理论物理学家奥本海默不在其中。据说这是奥的毕生遗憾,至于华盛顿政客如何陷害他,他倒不那么在意,无意中还夯实了他“殉道者”的人设。
不得不说《生》剧特别注意“政治正确”,在“身份政治”方面绝不踩雷,这点比《奥》高明。类似的美剧、三十年前开播流行至今的《老友记》(Friends)被人诟病最多就是六个主角均为白人,而《生》剧巧妙加入了Rajesh这个来自印度的肤色不同的角色,六人行变成了七人行,尽管删除了这个角色也不碍剧情发展,但确实规避了不少闲言碎语。主角中女生太少了,编剧又加入伯纳黛特和艾米,她们的戏份少一些,片酬也相应较少,据说另外五个人通过“罢演”的方式为她们争取到了同样的片酬。
在故事情节安排上,七个人中五个博士一个硕士,艾米和谢尔顿分享了诺贝尔奖,伯纳黛特不论在学历还是收入上都力压丈夫霍华德一筹,同时也表现了伯纳黛特在生育之后面临的家庭事业难兼顾的困境;唯一的“社会闲杂人员”佩妮,最具有人间烟火气,在帮助书呆子科学家们克服各自成长障碍方面发挥了难以替代的作用,谁又能小瞧她呢?而且编剧没有忘记让佩妮毅然放弃虚幻的演员梦,投身广告业,发挥优势成为金牌销售,在“七人组”中毫不逊色。《生》剧不空谈女性主义,而是将其编织得润物细无声,尽管有点理想化。
[1]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science/2023/08/10/oppenheimer-manhattan-project-women-scientists-bo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