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9-23

奥本海默:天谴


电影开篇即点出了普罗米修斯的隐喻,虽然这个提示过于刻意也画蛇添足,不过不得不说这个比喻是恰当且深刻的。原子弹本身不是武器,奥本海默才是武器,他不是政治的牺牲品,他就是政治的一部分。最开始,宇宙在他的脑海之中裂变,他站在疯癫的边缘,向宇宙投去一次又一次深情的凝望,他被透露太多,命运在那一次次的凝望之中曾经将谜题泄露给他,他要么将其破解要么被其反噬。《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里面有很多像他那样可以窥见现实以外的伟人,他们敢于直视永恒,于是他们不得不承接无数次眩晕。有的时候,天赋就意味着一种责任,或者更加确切地说,是一种宿命式的诅咒。因为他看得见,所以人们需要这样一双眼睛。“你并非自视甚高,你是真的很重要。”于是他看见了人们对于光明的渴望,他企图以肉体承担神的职责。他把自己所能融入自己所想,他是幸运的,因为时代的浪潮刚好推到他的眼前,他顺水推舟也会被送往大海中央。他未必不知道中央距离此岸和彼岸都遥遥无期,可是面对连绵不绝的海浪,他是无从选择地坚定,他既被选择,又是他的选择。

电影是紧凑的,甚至整部电影都像一张高饱和的画,所有的颜色都散发出一种外溢的情绪。可是,太过热烈的事物都不会有完满的结局,溢出的部分也是被珍视的,那么多余的强烈如何收场呢?一旦启动的仪式其实是无法戛然而止的。他一厢情愿又热情高涨地投入其中,他要大张旗鼓也要不拘一格。因为“这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情!”他的世界开始撕裂,他的身份开始摇摆。电影当中出现的两个女性其实就是解读奥本海默这一人物形象最好的注脚,在他的内敛和隐忍之下潜藏的一切都被一刀一刀刻在两位女性之上。第一位琼充满女性魅力,荷尔蒙爆棚的模样是一种魅惑的代表,她强烈的迷雾色彩代表了彼时奥本海默正在切换的人物身份,她在情欲之中回头看见他的书架(他的世界)从中抽取出未来的预言,他是钦定毁灭世界的救世主,他终有一天会成为高举镰刀的英雄。琼没有要他的花,她明明爱他却无法接受他,他们明明靠在一起却又被远离。最后一次见面里,她精神恍惚地对他说“不要远离那些真正可以理解你的人”可是,那时的奥本海默已经无法“回应”她了,奥本海默从遇见妻子的时候就知道,这份爱其实已经走到了终结点,他原本的生活也是。在酒店的那一晚,则是为众神的审判埋下伏笔,他的过往原本随着琼扔到垃圾桶的鲜花一齐枯萎一起被忽视。可是,那些不再被提及的过往却记录在案。她溺水而亡就是对于奥本海默最后的窒息的通牒。她无法逃离对于过往的眷恋,他也不得不面对过去的质问。而他的妻子,这位坚韧而强大的女人则是后期奥本内心怒火和不甘的折射。他终究是人,承担了神的职责的肉体终于不堪重负,可是他还是得背起这片天,因为是他造了这道桥,如果他坍塌了,那么没有人可以继续向上攀爬。奇迹只是强撑的废墟。而凯蒂在后期的愤怒和失望,对于反击的执着都是奥本人面的一种体现。她对生活的厌弃和枯槁的面容多少奥本生活面的一种缩影。他只是一个人,为了越级扮演神的角色,他作为人的角色坍缩成一堆垃圾。

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的时候其实未必不知道火焰是归属于神的圣物。它来到人间究竟意味着什么仍旧未可知。他不是不知道这“趋近于零”的可能依旧可以把人类珍视的一切燃烧殆尽。可是,深处黑暗的人类还需要一盏灯了,人们急于寻找出口,于是他们来不及设想在逃离迷宫之后的要面对什么。困在迷宫里的人类或许是众神有意为之,他们之所以不曾赐予火焰是因为他们曾经预料看见彼此的人类即开始无尽的厮杀。于是黑暗是恐惧也是保护。黑暗森林里互相摸索的人们不会看见彼此的呼吸。可是,普罗米修斯带来了火,他消灭了黑暗带来的平衡和慌张。于是人类在光明的滋养下变得傲慢。他们不再被众神束缚,潘多拉的盒子放出来的是人类早就饥肠辘辘的欲望。

对于武器的制造诺兰花了很大的篇幅,科学家们如何汲汲营营,奥本海默如何长袖善舞,战争的节奏如何跌宕起伏都在鼓点的紧密催促中更迭。危险燃烧起来的时候是迷人的,我们保留火种的时候想着的也不是燃尽整片森林。他作为一种符号,作为所有的核心,他的背影被拉长成整个战争。所有的冲突和争议,政治的、学术的、个人的……都在将他撕裂。最后,在原子弹爆炸的瞬间,电影出现了第一次留白,他看着盛放的火焰第一次陷入了一场难以自拔的安静之中。他听到了,看到了,一场无法逆转的命运已经露出了它的爪牙。而此时,人还在为死亡而欢呼,胜利和灾难原本就是一种东西。“人们会记住这一天”他的火焰照亮了这片土地,他热爱的土地。可是,他还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照亮他们的也会将他们焚烧。演讲的当口,他在欢呼里迷失,出现了第二次留白,他又一次听见了它的脚步声,这次他才发现,原来它就是来找自己的。所以他才后知后觉从逃避中醒来,恍惚间发现镰刀握在他手上。他来不及恐惧,作为一个符号,他要为整片光明的大地负责。庞大的光环紧紧将其束缚,燃烧在广岛长崎的烈焰终于沿路焚烧沿路破坏——回到了他这里:“原子弹之父”。如果这个世界上邪恶俯拾即是,那么是普罗米修斯的火焰让人类看见了它们。人类无法抗拒对黑色浆液的恐惧,可是人类也无法解释它。于是,它们需要一个祭品,需要有人来为这无尽的罪恶负责。

于是,对于伟大而言,十字架就是一种强大的召唤。他们越是义无反顾,人们越是自由洒脱

众神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们意识到了背叛。于是他们降下天谴。他想跑,却注定要被惊雷所追击。高加索山上的秃鹫不曾有过片刻的停歇,他最弱软的部分被反复叼啄。人们无法驾驭在光芒之下赤裸裸的罪恶,可是他们有没有勇气改变自己,于是他们只能选择指责伟大。丢卡利翁根本无力继承衣钵,他们也不会因为普罗米修斯此刻的煎熬而痛心。山脉离平原太过遥远,人们忙着安居乐业没有心思关心这些。

颠覆他的正是他企图拯救的一切。众神知道他们无法将其处死,因为只要人间开始兴旺他就永远伟大。神无法忍耐高于神的崇拜。他们怎么会让他顺利成为【明天】的殉道者,他们要把伟大狠狠碾碎,并且要他的子民亲手把太阳拉入地狱。

他很恍惚,好像当时宇宙在他脑海里裂变那时一样。他的心里装着太过宏伟的东西,他注意不到那些细小的邪恶。在他身居的高峰之下,人们不再仰望,而在苦苦攀登。他只是一个科学家,他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他研究的是理论物理,不是拯救世界。

爱因斯坦是上一轮的拯救者。他背离了那些唾弃,他逐渐无法理解他所缔造的一切。所以当那些数字再被呈递到他的眼前,他就已经看见了冲天的火柱。众人们一个个站开,和使命保持着距离,人类还要忙碌地吃喝拉撒。而他却无法逃离这一道闪电的嘹亮。众神们一个个摆出轻蔑地姿态,他们知道不属于人类的火焰最后会把人间烧的一干二净。

只有他,建高楼又见楼塌。茫茫大海,只有他,船在中央。

最后丛林不再喧嚣,撕咬也终于磨平了獠牙。爆炸和灼烧都看不见痕迹,汹涌的恶意都包装成文明的面貌,人们再次想起感谢伟大。

这不是一部关于反思战争也不是一部关于某个人物的电影。奥本海默那根始终绷紧的弦只是刚好断在了人类崩坏的此刻。


奥本海默Oppenheimer(2023)

上映日期:2023-08-30(中国大陆) / 2023-07-20(中国香港) / 2023-07-11(巴黎首映) / 2023-07-21(美国)片长:180分钟

主演:基里安·墨菲 艾米莉·布朗特 马特·达蒙 小罗伯特·唐尼  

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 

奥本海默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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