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奥本海默》的时候,看着墨菲扮演的奥本海默穿着端正的西装戴礼帽的造型,不知怎么,脑海中一直闪现着某副名画作的模糊影像。回家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确实有一位画家特别喜欢画戴礼帽的男人,他就是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勒内·马格利特。而且他正好有一幅画作《人类之子》,其中戴礼帽男人的脸正是被一只漂浮的青苹果遮住,青苹果也是画家的标签之一。
所以诺兰确实很厉害,他默默的片中埋伏了丰富的细节,观众也许只是发现了些许,但那些发现会和你内心中感受到的影片主题相互映衬,相映成趣。导演于是只使用最朴实的故事和最朴素的表现手法,就可以表达对深刻问题的探讨,这种探讨还同时可能指向多元的主旨。比如《奥本海默》,在这一部电影里,其实诺兰只是在讲一个人的人生故事,也没有用多么华丽绚烂的技术,但观众各自都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我就感受到了诺兰在影片里探讨了“现代性”的问题,而且是表达了我之前感觉很难表达的“现代性”。
所谓的“现代性”,与其复杂的难以定义的甚至常常是矛盾的内涵比较起来,其实更简单的说法,这只是一种相对的概念。“现代”当然对应的是“古代”,是“传统”,是“经典”,虽然很难有一个清楚划分的年代界限,但其中的核心发展驱动力确实是科技的发展,而它的外延最主要是在艺术的领域。诺兰在影片中使用了三个现代艺术的符号来表达这种“现代性”的思索。
第一个符号是文学性的,艾略特的《荒原》。这首发表于1922年的长诗,被视为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诗作,是英美现代诗歌的里程碑。而这首诗,正表达了一战后,西方文明中一代人精神上的幻灭。战争对于现代艺术(其实艺术世界就是人类的精神世界)的发展,是具有无比深远的影响,特别是一战,让艺术家们看到了现代科技发展对人类的促进作用和毁灭作用。这种力量是一种充满矛盾性的力量,它是进步的,同时也是令人恐惧的。
第二个符号是艺术性的,毕加索的《交叉双臂坐着的女人》。毕加索不用多讲,几乎已经是艺术史上现代艺术的代表。这幅画作是他1937年的作品,同一年,他创作了20世纪最容易被人认出的作品《格尔尼卡》。有幸在马德里看过这幅画原作,这同样也是一副对战争进行控诉的作品。在那个时期,毕加索对立体主义的表现性运用是最强有力的。立体主义本身是一种微弱的抽象艺术形式,它仍然保持着对物质世界的强调。毕加索并没有去挑战物质现实的意义,他们这一类立体主义艺术家,只是去质问现实还可以怎样去理解和呈,据说这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给他们带来的一些思考。
第三个符号是音乐性的,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同样,斯特拉文斯基也是西方现代派音乐的重量级人物之一,而他这部《春之祭》又是他最具有争议性的最叛逆的作品。这部芭蕾舞剧作品具有无以伦比的反传统性,从形式到内容到主题。其中最核心的,是音乐上的突破,斯特拉文斯基对不协和音的强调和探索,完全突破了传统和声的限制,而造成的结果是音乐粗粝,刺激,让人不安和紧张。于是1913年首演的时候,《春之祭》引发的不是赞美和崇敬,而是听众的嘲弄和抗议。
这些现代艺术符号的运用,正代表了那个时代的特质。艺术在历史发展的大潮中,走向了完全脱离传统的方向。他们的探索,将艺术从狭窄的审“美”的小溪流,一下子拓宽到现代“表达”的汪洋大海中。多么奇妙,在科学发展的道路上,“量子力学”同样也有这样的力量。科学,从诞生之初,本来也就指向对人类认知领域的拓展和创新,这种突破性的进步,可以带给人类前进的力量,同样也会让人恐惧和不安。这种“现代性”的矛盾,在艺术上化为上面三种符号代表的艺术作品,在电影里,诺兰正好放在了奥本海默的身上。
说回马格利特,在《人类之子》的画作里,戴礼帽的男人面目被一只青苹果遮掩,这仿佛就是诺兰明白的暗示。这只青苹果,是不是就是之前奥本海默注入了氰化钾,差点毒死玻尔的那只青苹果呢?这只注入了毒素的青苹果,之后又被良心发现的奥本海默夺走丢掉,这是不是也象征着他组织发明的原子弹呢?在这只青苹果后面,看不清楚面目的男人,据马格利特自己解释,“我们所能看到的事物背后往往隐藏了别的事物,我们往往对被隐藏的事物更感兴趣……这种兴趣能产生一种强烈的情感形式,一种较量,于可见与不可见之间。”
这,同样也是我心中,“现代性”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