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写到《奥本海默》中毕加索的画作时,心生一点疑惑:诺兰在运用另外两件现代标签时,都是非常精准的,使用了艺术家最适合表现现代性的作品,艾略特的《荒原》和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那为什么毕加索没有用《格尔尼卡》,既有立体主义的隐喻,又有反战的意义?
不使用立体主义开创性的作品《亚威农少女》,可能是因为这一副名作创作于1907年,和奥本海默的经历不见得能符合;那和《交叉双臂坐着的女人》同年产生的《格尔尼卡》呢?《格尔尼卡》自诞生起几乎有将近20年的时间穿梭于大西洋两岸诸多城市,奥本海默是有机会可以见到原作的。诺兰选择这件作品其实非常不知名,只是毕加索画过的众多情人中没那么重要的一副。但是,认真研究一下,选择这一副画,导演也不是无的放矢,其中仍然有很多隐含的意义。
首先,这幅画选择了女性肖像,这和奥本海默的人生仿佛也形成了一种对照。1937年,毕加索正处于两个情人的争夺之间。他画作中的情人是玛丽-特蕾斯·瓦尔特,但1935年瓦尔特为他生下女儿之后,他又对超现实主义摄影师朵拉·马尔动了心。两人同时存在于毕加索身边很长一段时间,是不是对应着奥本海默身边的两个女人琼和凯蒂?甚至瓦尔特在毕加索死后也自杀身亡,总觉得也是一些映射的。
其次,1937年这个时间段,其实毕加索是处于超现实主义时期。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其实可以被总结为“弗洛伊德的信徒们”,他们认为艺术的天才依赖于弗洛伊德认为藏于潜意识中的原始冲动、欲望和恐惧的能力。《奥本海默》里提到过弗洛伊德,奥本海默本身也曾经精神抑郁接受过治疗,甚至他最爱的情人琼·塔特洛克也是一位患有抑郁症的精神科医师。弗洛伊德最著名的精神分析理论之一就是“泛性论”,认为一个人一切行为动机,都有性的色彩,都受性本能冲动的支配。于是,在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中,表现“性”的主题的内容非常普遍。《奥本海默》中,国内上映被删除的裸露画面,正是在审查中,奥本海默感觉自己和琼仿佛赤身裸体在受到大众的审视。非常同意网评中对这一段必不可少的看法,琼代表着奥本海默自己内心的羞耻感和犯罪感。他和琼的关系,也许对他的政治行动产生过驱动力(暗示着他确实对苏共有认同感),这种潜意识的驱动力,让奥本海默在原子弹真正爆炸之后,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审判意识,是很有说服力的表达。
最后,超现实主义也是勒内·马格利特的流派。马格利特在投入超现实主义的怀抱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营造一种违反经验与逻辑的视觉错置效果。这种违反经验与逻辑,用来表述量子力学,不是也很贴切吗?有一段关于马格利特的评论说,马格利特“决心要用理性本身的武器来与理性搏斗”,量子力学带来的对于哲学本质思考的挑战,是不是同样可以用这句话来描述?量子力学之后,这个世界的“因果关系”,“实在论”,“确定性”都产生了动摇,事实上,也许“成为死神,世界的毁灭者”的,根本不是奥本海默和他领导制造的原子弹,而是量子力学本身。
再次感叹,诺兰没有一处细节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