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刷一部电影,我还是头次,我也想过为什么会想去重复看一部三小时的传记片。首映给我的体验甚至算不上好,因为我所期待的原著部分(成长经历、圣约翰岛的自我流放),影片都是略过的,我第一遍看的时候没有get到诺兰所谓的戏剧张力,诺兰提到,他之所以看完传记后决定拍摄本片,是因为他从奥本海默的人生中看到了很强的戏剧性。我在二刷三刷时注重的是首映所忽视或者来不及捕捉的细节、暗示、以及摄影的美感,然而第四遍时结合诺兰自己分享的拍摄手法,我体会到了另一层独特之处,也许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认为《奥本海默》成了诺兰突破自己后的代表作。
关注诺兰电影的影迷可能不难发现,不管是备受赞誉的蝙蝠侠三部曲、《盗梦空间》这类本身商业性质就拉满的影片,还是《星际穿越》、《致命魔术》、《敦刻尔克》这类初看上去不那么吸引人的影片,其桥段中都会或多或少地讨好观众,要么是通过无比震撼的画面效果,要么是通过快节奏的动作场面。而《奥本海默》则是把诺兰的商业片粉丝无情地推开推远了,它更像是诺兰早期的作品(《追随》、《失眠症》),独立电影气息浓厚,不屑于讨好观众。
不要尝试理解它,要去感受它。
四刷后,我认为《奥本海默》最大的特点可以概括为:音乐性。
本片的作曲家Ludwig Göransson功不可没,如果你在音乐软件中回放这些音乐,就会发现他们的编排都是十分精致、复杂、有逻辑的,甚至可以说,本片的配乐,才是电影的基础。整部影片都是配乐已经制作好的前提下进行拍摄的,诺兰提到了这一点,他先听音乐,再去拍电影。因此,可以将《奥本海默》看作一篇十分和谐的交响乐章,用音乐的节奏去引领电影的节奏,去指导画面和情节的构思。我在30号首映前,花了6天看完了原著,耳机里放着原声音乐,头脑里就能浮现出奥本海默在新墨西哥州骑马的画面,也能体会奥本海默内心的好奇、迷茫和痛苦。对于我这种不懂乐理的人来说,听古典音乐就是去感受情感和它带来的想象,对于不懂《奥本海默》中人物关系和历史背景的人来说,即使是感受到音乐性这一层面,也会对奥本海默的故事产生共情。玻尔在影片中对奥本海默说,量子力学在于感受,不要固执地用逻辑理解,总结就是“can you hear the music?”这也是诺兰为什么用第一人称写剧本,为什么拍摄了如此之多的脸部特写的原因,我们必须带入奥本海默的视角,才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矛盾。很多人吐槽影片人物塑造不够,背景信息不足,但这恰恰说明本片注重的是传递感情而不是做推理游戏,所以不需要那么多赘述,点到即可,乐章方能和谐。
四刷细节:本片剪辑其实极为富有逻辑,比如每当听证会谈到苏联间谍,镜头都会切换到曼哈顿工程时期英国科学家福克斯的镜头,尽管后面才揭晓他就是苏联间谍。
原子弹爆炸声音传播到奥本海默耳中应当是49秒,而影片中从奥本海默看到爆炸到听到声音,用了大约79s,艺术效果不言而喻,上一期有讲。
现实中杜鲁门在白宫椭圆办公厅赶走奥本海默后对国务卿说的是:“我不想再看到那个biao子养的了。”影片中改成了“爱哭鬼”,这个称呼是杜鲁门后来评价奥本海默用的。
影片中格罗夫斯将军是奥本海默的朋友,那为什么要在听证会上说现在他不会给奥本海默安全许可?这是因为格罗夫斯将军在听证会前被告知,如果支持奥本海默,那么他在华盛顿的前途可能就会受影响。
本片故事和情节绝大多数完全符合历史事实(这点与很多魔改的传记片不同),改编程度很小,甚至是台词,例外的就是毒苹果事件,所以,诺兰并不是所谓夹带私货,因为很多事情(比如简的死亡、杜鲁门对苏联造不出核弹的讥讽)就是像影片中表述的那样,将历史原封不动呈现给观众。
我看到有的影评认为施特劳斯说得对,奥本海默是为了一己私欲改变了对核的态度,他想要圣人或者殉道者的名声。这里我需要指出的是,奥本海默在那么多朋友、同事的回忆录中,都不是这么一个人,他就是一个圣人。要解释起来很难也会导致长篇大论,毕竟“who want to justify his whole life?”政客的眼界就是这么小,看不到利益之外的东西,而科学家的视野是不一样的。要说前后不一致,那我要请问大家,你在一生中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逻辑清晰、前后一致的吗?人不是计算机,我们的人生抉择也不是单纯的逻辑运算,非黑即白,条理清晰,这点难道很难理解吗?包括西拉德和爱因斯坦,当初他们建议罗斯福开发核武器,后来又积极反对核武器使用,这比奥本海默的行为更矛盾,但仔细想想,都是能想通的。关于奥本海默的良心不安,有个很好的例子可以说明:士兵在战场上杀死敌人也许毫不犹豫,但回归正常生活后还会受到困扰甚至患上ptsd,这是很基本的人性特点,跟吃肉但不愿意看到杀生的道德困境类似。也许是国内影视依旧在传播一种失真的战争描述,导致很多观众无法理解战场的残酷和道德困扰。
有的人说奥本海默算不上多厉害,我认为恰恰相反。项目经理其实是很难做的,更何况是前人未涉足的领域。学术上,奥本海默作为理论物理学家,在学生时期就是锋芒毕露,哈佛提前毕业,然后跟随欧洲最好的物理学家学习,在研讨会上经常打断其他人发言,指出其错误(不少人都是未来诺奖得主),博士答辩时还能让诺奖得主和考官詹姆斯·弗兰克“逃离考场,因为他开始问我问题了”。奥本海默也是最早研究黑洞的人之一,影片有提到。
曼哈顿工程中,奥本海默作为主管更是难,技术人员的脾气古怪,军队的各种措施会引发很多矛盾,长期待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会让很多人受不了,这些都需要他去协调沟通,他十分完美地处理了这些问题。而之前没有任何管理经验可言。
奥本海默与中国科学家的关系:杨振宁是奥本海默招到普林斯顿研究院的,后来师从泰勒,在奥本海默恢复名誉之后,他回到普林斯顿任职,在钱学森住过的房子里一直待到去世(钱学森回国了)。
我之所以这么喜欢奥本海默,是因为他与我有共鸣,在本科,我与奥本海默在剑桥遭遇的相似,那就是不喜欢自己学习的东西,天性使然,那段时间很迷茫,甚至是痛苦,但好在考研润走了。而在研究生复试时,我在即兴演讲中阐释人工智能对翻译的改变,引用了奥本海默的话,当时感觉老师眼睛都亮了。奥本海默对未来世界的担忧我也深有同感,目前世界在发生一些变化,尤其是前两年的各种事情,我一度十分焦虑,甚至做梦时梦到了核爆,被吓醒了。
总之,经过四刷,我已经听懂了诺兰的“音乐”,那种不和谐感消失了,终于可以放下了。
(预测小罗伯特·唐尼会拿下届奥斯卡最佳男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