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跨世界的文学中，爱情有多种写法。杜拉斯说“他会爱她到死”，纪德说“我们终会在上帝面前重逢”，王小波说“她和任何人都格格不入”，马尔克斯说“你的身体就像金子一样”……在张爱玲的原著小说《色，戒》中则是：“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
稍嫌尖窄的额，发脚也参差不齐，不知道怎么倒给那秀丽的六角脸更添了几分秀气。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心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齐肩，光着手臂，靛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
电影开场，由汤唯扮演的王佳芝出场，她母亲早逝，父亲带着弟弟去了英国，留她在战乱中辗转。她随学校迁到香港，在路上与一车车民兵擦肩而过。她怯怯地一回头，将目光投向另一辆车上的邝裕民。邝裕民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的哥哥因战乱而死，从此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恨的种子。来到香港后，王佳芝的父亲便与外国女子再婚，只给她寄来了一张不咸不淡的照片和一封短信；悲伤之余，她和同寝室的朋友赖秀金又因出演爱国剧与邝、梁润生、黄磊、欧阳等人相识。在演出大获好评后，他们一起在深夜饮酒欢笑，大声谈论着彼时灿烂的梦想和未来；他们坐上电车，在摇摇晃晃的人间里辐射自己的青春光彩。王佳芝把脸伸出窗外，任凭冰凉的雨水滴落在她脸上，脸上带着笑。可以说，在王佳芝之前悲戚的生活里，这一点光的出现让她欣喜若狂；她误以为是天际降下来的点点星光，于是紧紧地握住它，却不曾想，那其实是滚烫灼热的烛火，直直将她燃烧殆尽。
但随着邝裕民内心种子的萌发，一切都开始变为扭曲的鬼火。邝的幼年玩伴老曹在汪伪政府头号情报分子易默成的麾下做事，邝立即想出了一个伪造身份、刺杀易默成的计划，美其名曰为国家做贡献。于是，王佳芝掀开厚重的孔雀蓝的帷幕，一步一步走上了命运潜伏的舞台。在枯枝败叶的包围下，在灰暗的假云和散落的尘土掩映下，在空旷寂静的舞台布景下，王佳芝的身后紧紧贴着命运死白色的谶言。
“王佳芝！”
“上来啊。”
一句等同于宣判的呼唤，一声充斥了妒忌与邪恶的命令，彻底在她回眸的那一刻将诅咒悉数奉上，从此王佳芝姣好娴静的脸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历史长河里一道浅浅的背影。她披在肩上的发，她着同样的孔雀蓝旗袍的身，她低首敛眉的稚嫩姿态，都消失了。邝三言两语就挑起了同学们的热情，一一摩拳擦掌；王作为当家花旦，首当其冲，不容置疑地揽下了最危险的任务：冒充麦太太引诱易默成。六张同样青春而勇猛的脸，还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做出了怎样幼稚而可笑的决定，直到未来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他们早在不知不觉中吞下了命运的筹码，从此亲手斩断了回头的路。
从始至终，王佳芝都是一个人。
母亲早逝，父亲在异国他乡再度喜结连理，姑妈把王佳芝父亲留下的房子卖了。她原就没有亲情的荫蔽，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更是承受了来自各方面的压覆。她原本钦慕邝裕民，跟随他报国的志向，甚至不惜献出了她仅剩的自我；后来，她见证了他们一刀刀捅死老曹时的怯懦与可怖，在冲击之下暂时跑出了舞台。可是，命运的筹码无法退还，她最终在三年后再次粉墨登场。再见时，她已在饥饿与死亡的威胁下勉强生活着，却不忘买下电影票抚慰自己疲惫的心；而他们却躲在暗处，窥伺她的一举一动。三年前，她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在恐慌中夺路而逃；三年后，也许是因为难以忍受的孤独，也许是因为无法面对的恐惧，她看着命运再次漏出的一点光，再次伸出手，握住了一簇滚烫的火。三年前，曾经的好友赖秀金因妒忌亲手毁了她的纯洁，易默成却突然升迁至上海，所有努力化为泡影，她也曾喃喃自语：“都是我傻”；三年后，邝将她奉献给了至高无上的任务，至高无上的任务只将她作为一枚召之即来的棋子，最终弃之如履。从始至终，王佳芝都是一个人，行走在所有的爱与恨中间，坚若磐石，静若止水。
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支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在李安的镜头下，梁朝伟扮演的易默成出场。他穿着黑色的中山装，表情肃杀，在地牢前威风尽显。作为汪伪政府的头号情报分子，他经验丰富，在三年前就识破了王佳芝的谎言。马斯洛曾说：“为了避免对人性失望，必须先放弃对人性的幻想。”易默成从来都是一个不忠的人，透过开场的麻将戏即可看出，他在感情中并不专一，也无情地杀死许多人；而对于家国之情，他更是不以为意。这样的一个人，狠戾，谨慎，他也自言“我已经很久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但，王佳芝是例外。
王和易第一次亲密接触是下雨天易为王撑伞，她翩跹的身体在风中随着旗袍一起摇摆，他则恰到好处为她提供荫蔽，再抽出手帕给她擦拭雨水。在易的一生中，红粉知己不少，而王的羞怯与懵懂却是他很少能见到的。他对她起了兴趣，随她去裁缝店定做衣服，看她故意裸露出的皮肤和害羞时不自觉低下的头；他在饭桌的另一端静静看她拙劣的表演，看她未擦去的口红印、放下酒杯时的一皱眉、谈吐间透露的天真和无知：她早早暴露。但易默成还只当她是重庆方面派来策反他的女特务，但并不确定，于是好整以暇，看这个还不明白自己的拙劣的女孩，究竟要什么？
但，色易守，情难防。
三年前，易默成在她屋前徘徊，最终没有进去；三年后，在易太太的推波助澜下，她正式住进他家。此时易默成已经成为了上海76号魔窟里的大魔头，名声在外；他在棋牌桌上与王佳芝重逢，会有多少猜忌和欣喜？易默成终于选择了王佳芝，他被这个瓜果般的女子吸引，并隐约感受到了某种东西的呼唤。这才有了《色，戒》中最巅峰造极的三场性事。
第一场性事更偏向于对王佳芝的一次审判。王在雨中乘车去往易挑选的地方，司机一言不发。她走入寂静的公寓，看见大开的窗和落满尘灰的橱柜。易默成在身后的椅子上坐着，看她脱去自己带雨的大衣，慢慢倚在床边，头发蓬着，嘴唇新鲜诱人，绿色的旗袍勾勒出她的曲线，尽力摆出了一个最美、最艳的姿势。他却暴起，扯过她的头发，将她狠狠摔倒墙上，再撕裂她精美的绿色旗袍，一一搜查过她的身体，直到确保她没有带着武器，才再把她摔到床上，扯下皮带暴力地抽打她、捆绑她，直至结束。他再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部晦暗；她则躺在床上，衣服还敞着，口红被抹在了她同样鲜艳的脸上，在他离开后则慢慢现出了笑容。她等待这一刻太久，三年前纯洁的她终于没有白白死去，而是在三年后的今天再度降临，以一个胜利者的姿势。
影片中，王佳芝的感情是随着易先生对待她的态度与行动所转变的，而性，就像催化剂，正如王佳芝所言“他比你们还要懂戏假情真这一套，他不但要往我的身体里钻，还要像条蛇一样地往我心里面越钻越深。”而她，“得像奴隶一样的让他进来”。
第二次性事则大大拉进了二人的关系。王佳芝一连几天没有见到易默成，也联系不上邝裕民。恐惧袭击之后，她谎称自己要回香港，逼易默成从单位里赶回来。他关上房门时，她则拉上窗帘，柔若无骨地依靠在他怀里，双目含泪，娇嗔道：“你相不相信……我恨你！”易则顺势一搂她的腰，斩钉截铁道：“我相信！我已经很久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他深深地一吻，一次爱的帷幕再次揭开。相比第一次赤裸裸的施暴，这次性爱更倾向于两个人初步的坦诚。易默成常用手按着王佳芝的头，而王和易之间不再是单纯的性，终于在窒息、痛苦里初具爱的雏形。他们不断变化姿势，仿佛在角逐谁会先败下阵来，却在一次次近乎战争的高潮中失魂落魄。越是痛苦，似乎就越是爱。如荣格曾言：“如果没有悲伤来平衡，快乐也就失去了意义。” 正是把痛与快感，对人来说这两种趋于极端的情感结合到了一起，把王佳芝对易先生的情感发展的第二个层次毫不遮掩近乎于残酷的展现了出来。
第三次性事则为下一幕的艺伎馆场景直接奠定基础。在这一幕中，二人生理上的纠缠彻底转变成了心理上的博弈。其发展为：易在车上讲述自己对旧同学用刑的血腥场景→二人回到公寓→王和易同时看向挂在床边的空枪→王用枕头蒙住易的眼睛。在这里，痛不再仅仅是生理上的痛，更是二人在相同黑暗、寒冷的环境中的心灵之痛。这痛是心理的极度挣扎，是在所有胁迫下不得不割去的一块血淋淋的心头肉，是明知下一步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却始终被命运推着向前走的无奈与不可说。它源于这最后一点光，源于缥缈的理想和赤裸的拯救里生生世世对立的那部分，源于理智与情感最猛烈的碰撞。 而当这些无比强烈的情感与挣扎都达到极致的时候，眼泪才是唯一的出口，这才有了结束后王佳芝痛苦的表情与眼眶中隐约的泪光，才有了易默成紧闭的眼与青色的筋。
纵观《色，戒》中的三场性事，非但没有因其大胆、裸露而显得恶俗下流，反而一直笼罩在冰冷恐怖的氛围之下，不寒而栗。王佳芝和易默成同样别困在命运的手掌里无法脱身。易默成虽然成了汪伪政府里大名鼎鼎的人物，却依然要通过亲手杀害自己的同学来表明自己的衷心，甚至在高潮时都不能闭上眼睛；王佳芝一直被利用着，自己暴露在最危险的境地，环顾四周，她的亲情早就不存在了，友情也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家国之情又在背后不容置疑地推着她向没有未来的地方走着；她仅有的快乐就是与易默成纠缠在一起的那些时间，但那偏偏是最无法被诉之于口的。
王佳芝与易默成仅剩的心照不宣的那一点幸福，是世上最不能容忍的恶俗、丑陋。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嗳呀嗳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在三场性事之后，即来到了全片的最高潮处：日本艺伎馆。易吩咐司机将王送到自己谈事的艺伎馆内，王则只身步入了鱼龙混杂的馆内。在去找易的路上，王被日本军官误认为是艺伎拉入室内，她全程不发一言，只用蔑视的眼神和动作表达着自己的情绪：王佳芝是全片中唯一一个直接表达自己对日本人情绪的人。在进入易的房间内后，她则敏锐察觉到了易因对面走廊上翻译官的存在而不自然，沉着关上门，眼尾像只小雀将他们隔绝在外面。易默成对她说：“你听他们唱歌，像哭，听起来像丧家之犬。鬼子杀人如麻，其实心里比谁都怕，知道江河日下，跟美国人一开打就快到底了。跟着粉墨登场的一班人，还在荒腔走板地唱戏。你听……”易默成清楚地知道，日本人的局势大不如前，更嘲讽自己是粉墨登场、荒腔走板的一班人，甚至对王佳芝说“我比你懂怎么做娼妓”。王佳芝偏过脸，画过的眉如同两座悠远的山，嘴唇湿漉漉，躺在他的腿上。似乎只要这样下去。只要在这个房间里，他们就能永远不再踏入外界的浑浊和战斗，不用再担惊受怕；此刻，只有他们两个，宁静而永恒地相守着，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再存在。
王佳芝仰起脸，双目含情，略带笑意地说：“我给你唱支歌吧。我唱得比她们好听。”
易默成欣然应允。她站起来，头发有些乱，穿了丝袜的脚在地板上滑动着。一开始他们只把这当做一次小小的消遣，甚至带了点调情的意味；王佳芝边唱边舞，眼角眉梢尽是风情，直直看着易默成，他则放松地坐着，手上燃了根烟，笑意盈盈。但随着她唱到“家山北望”一段，她稍有停顿，语调下沉，声音哽咽，倚在门框上，手指无意识地握紧，或低首敛眉，或抬头仰望，唯独不敢再看易默成；而易默成举着烟的手则微微颤动，眼底泪光闪烁。直到“患难之交恩爱深”一句，王佳芝才敢抬头，看易独自斟酒，走到易的身边为他倒酒，再抬头看着他；再到“串在一起不离分”一句，她再次低下头，不敢让自己的情感露出；易默成则迅速用手掌抹去了眼里的泪，睫毛还湿着，安抚性地握住了王佳芝的手。
弗洛姆在其名著《爱的艺术》中曾写到：“真正的爱情可以在对方身上唤起某种有生命力的东西，而双方都会因唤醒了内心的某种生命力而充满快乐。”王是如此，易也是如此。易默成曾说王佳芝“眼里没有恐惧”，王佳芝曾说易默成“在黑暗里，只有他知道这一切是真的”，正是他们互相的打量和感同身受，才有了后来爱情的勃发；因为易在王身上看见了没有恐惧的样子，王在易身上看见了寂寞的样子。易本以为王是重庆方面派来策反的人，这首歌里，王佳芝超额完成了她的任务，她动摇了易默成的心。对他来说，这首《天涯歌女》不仅是王佳芝对他的告白，更是重庆对他归家的呼唤。而对王佳芝而言，她看见了面前这个人颤动的心和滚烫的泪， 她终于感受到不那么孤独。 他们本都是游走在爱和痛的边缘上的人，却因为这一曲婉转悠扬的歌走入了彼此的心。这交心的一刻里他们不再孤独，真心如丝线一般缠绕在他们的身上，细小，鲜血淋漓。
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李安在拍这部影片时，让汤唯演的不是王佳芝，而是张爱玲。
他有着自己的理解：“我觉得张爱玲需要一点爱，她真的很缺乏。我有一段时间很恨她，写这么残酷的东西，活在地面，好像在地狱，这样悲伤，这样悲惨……我拍电影不能这样，我要给她一点爱。”李安确实也这样做了。于是，电影里有了对王佳芝身世、经历的周全，装载着张爱玲的隐痛：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带着弟弟去了英国，自己因为战争求学艰难，想去英国却被父亲以路费不够为由托付给在上海的舅妈。这样的王佳芝是渴望一点爱与温暖的。但是，父亲并没有留给她多少关心与叮嘱，在舅妈家的寄宿更像是一场利益交换。亲人不像亲人，朋友更不是朋友。怂恿她一同行动的伙伴们先是自行商量好要她献身，等她真正与梁润生有过男女之事后又在背后悄声议论，行动无法继续时，对她的牺牲只字不提，没有一个人她鸣不平，包括邝裕民——这个给她鼓励、令她欣赏、让她信任的人，最终也只是把她像一枚棋子一样献了出去。在张爱玲的原著小说中，这个故事充斥着对王佳芝自不量力的嘲讽以及对易默成自私冷血的刻画，这个她打磨了三十年才得以现世的故事，用及其辛辣的笔调展现出两个无爱的人的悲哀。但在李安的温柔的镜头下，更表现了两个无爱的人在痛苦时的救赎，即使这救赎依然是那么疼、那么赤裸。
李安在影片中安排了一个最伤人的误会：易默成误以为王佳芝只是来策反他的，便在离开艺伎馆后交给王一封信件，借机让她的上司看见他投诚的意愿；可惜，王佳芝参与的是对他的刺杀行动，而她的上司老吴又与易有杀妻之仇，直接无视了易投诚的心。这也直接导致了后来王佳芝在楼阁上的叛变——她不忍心杀死易默成。事实上，易默成已经早早联系好了重庆方面的人，因此才有了他带着王佳芝在街道上放松行走的举动：他坚信自己是安全的。在行动当天，王佳芝心神不定，因为，她不容置疑地爱上了易默成。
王佳芝和易默成走上珠宝店的二楼，看着那枚美到不可方物的戒指。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嘴唇颤抖。一直到易默成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抚过她的手，说出那句“你跟我在一起”，她才终于反映过来：面前的这个人是真爱她的。
这个人是真爱她的。
她想流泪。她终于直面了三年前命运为她埋下的那个狠辣无比的诅咒，她回想到那个下午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的呼唤，仿佛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她几度低头哽咽——说，还是不说？说了，她对不起背后的民族大义，即使它已名存实亡；不说，她也许再也无法寻找到这样一份痛苦而幸福的爱。
“快走！”
她闭了闭眼，长吐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易默成迅速反应了过来，夺门而出。
王佳芝又变成了一个人。她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走着，失魂落魄。车如流水，每个人都像和她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拦下一辆黄包车，想回她和易默成曾经温存的地方。
“回家啊？”
“欸。”
她哪里还有家。
在她离开的前一秒，街道被特务们封锁了。她回不去了。
王佳芝死了。连同她的同学们，在南郊的石矿场。她看着同样的枯枝败叶，同样灰暗的云和自己身上孔雀蓝的旗袍，终于知晓原来三年前的那部戏一直上演到今天，才真正落幕。
王佳芝不知道，她救了易默成两次。第一次，她让他跑出了子弹的射程；第二次，她打消了日本人对他的怀疑。易默成只能荒腔走板地唱戏，他无法拯救王佳芝，只好尽量让她在死去时不那么痛苦，不那么肮脏。但是，桌上的一颗粉钻，还有他眼底的泪，早就出卖了他，正如三年前他和王佳芝共进晚餐的那个夜晚。
他回到家。坐在了王佳芝的床上。她的行李箱还在地上，床单也并不平整，仿佛她还活着，下一秒就会笑语盈盈地唱着歌出现。
易默成看见光透过半开的房门，落在他的脸上。暗香已去。
“什么都别说。有人问就说麦太太临时有急事回香港了。”
最后步出她的房间时，他还是没忍住，回头再望了望。
但王佳芝已经死了。爱竟比死更危险。
用女人细腻的性心理去解构一个父系社会里最荣耀、神圣的事情，但这个女人她不合作，她对易先生说，“快走”。就这么一点点儿女情长的细节，几千年父系社会的结构就像被抽掉一根铆钉，瞬间就瓦解了。——李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