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过去一年了，真的依旧记得当时和朋友一起看完这部电影后，我执着地要找个理发店卷出一头波浪然后去城墙上喝咖啡。那天下午忽然下起了小雨，也许是为了配合我不喜的天气，我和朋友聊到了伤感的事，说着说着我们就双双流下眼泪。令人失望的是小雨冲直了我的卷发，也许因此，自那之后我更烦雨天了。

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我都在经由李安与王佳芝共情，时不时会搜一搜剪辑、导演采访、导演阐述，甚至三刷（三为虚数），直到现在这部电影给我的影响和震撼都没有消失。正如张爱玲自己说过“我想表达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以后还有点什么东西在。”看这部电影之前我没有看过这个短篇原著，之后看到这一段描述，我是有理解到了一点张爱玲爱情观的一种变化。那是出于一种需要，一种自发、自觉的自我寻找，不再只是与人欢愉及被人知晓，更是一种我拥有这段感情然后我知道我是谁。

有次和我妈聊张爱玲，我说觉得她文笔简直太华丽了“生命是一袭华美的睡袍，上面布满了虱子。”我妈说我记错了，应该是“一袭华美的袍”。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对她笔下的人物有点看法，也许时代的缘故，也许是太华美了，也许我的认知里，袍只能是睡袍。他们中的冲突和感情无一不极端，极端到我不清楚到底什么阶段我能完全理解和共情。但是，李安帮我共情到了，与王佳芝，外加易先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这八个字要怎么设计情节能讲清楚呢？热水澡难拍，但这八个字的独白其实更难拍。电影里那场日料店的唱歌情节小说里原本没有，是导演和编剧创造出来的，我觉得“叹为观止到拍大腿拍到毛细血管破裂”才能形容出我对这个情节的喜爱，王佳芝说话不是一字一顿地，而是叹出来。“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我来这里，你要我做你的妓女。”这句话说给一个男的，这个男的到底要怎么回，才能体现他的处境与思维，体现出“他对战局并不乐观，知道他将来怎样？”和“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呢？他在我看来是苦笑着回道“我叫你来这里，比你更懂如何做娼妓。”由于我愚钝的思维，第一次看的时候其实是没有展开很多的，只觉得两人从此关系是更近了。现在写这些的原因也是因为突然想明白这里，王佳芝和易墨成的关系为什么从占有变成虎与伥了？难道真的是看到鸽子蛋之后说“快跑！”（不是故意提单老师，我们都爱单老师）

我认为应该是这样的：在王佳芝看来，易墨成与自己站到世界同一边的，他们都被利用，都是戏子娼妓；易墨成看来，自己好像在慢慢脱离这个即将解散的政体时王佳芝在陪着他。如王佳芝唱给他的天涯歌女中“天涯海角觅知音，小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家山北望泪沾襟，小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人生谁不惜青春，小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易先生流的泪与电影结束时如出一辙，他心疼她，也心疼自己。王佳芝就算是愚蠢到极点，她难道不清楚自己所为的后果吗？可就像李安说的，那句“快走”使得几千年来的父权社会被一个小女子一句话搞坍塌了。

我们几乎所有人都能与王佳芝共情，包括李安。他后来讲到我最喜欢的那场黄包车戏，他说找了一个运动员拉车，有人说那个拉车的人背后的编码是李安的生日。我们都心疼王佳芝，李安也一样，他在王佳芝所剩无几的日子里给她安排了一个“我要回家烧饭呀”的妇人，给她安排了一个车上绑着风车的拉车人，给这个情节安排音乐《Exodus》，这个单词意思是出埃及记。我们和李安都知道，易墨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放过她和他们的，但在王佳芝心里她把易放在了最优先位置。

谈起这个话题时我总能想到的另外一个导演是娄烨，因为在我看来他似乎是有这个本事把这些讲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