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真是一个温柔残酷的人。

最近把色戒又找出来看，先看的B站上有名的6小时拉片版本，然后中间穿插着看了原片。我一直没看过张爱玲写的原版小说，但这次听完拉片之后，动了心思，把小说也找了出来。小说短得我有点诧异，我大概10分钟不到就看完了，中间被张爱玲对事物的描述一度绕进文字的圈里出不来。

以前不知道小说，被改编成剧作，可以变动如此大，如此沾染个人特性。

李安设计了一个投诚的卡片，而这个投诚的卡片除了这个功能性之外，还让王佳芝提前看到了那一颗付了钱，物理意义上属于她的鸽子蛋。当取戒指的事件发生时，那颗鸽子蛋短暂的作为那个场域里爱的见证者，让王佳芝奢侈的拥有了，确认了易先生爱她的事实。

咱们现在就甭管这爱多爱少，是否道德，对于王佳芝来说，确信那就是爱，对比在接受最后审判的时候，其他人不敢置信和拒绝相信的凄凉，她那一声没笑出声的冷笑，哦，不对，那是王佳芝本身的勇敢，一直以来的勇敢，和易先生是否爱她无关。

那是王佳芝自己的东西。那份勇气，那份爱。

小说里，在王佳芝对易先生说完快走之后，走出店门，拦车说要去愚园路，说是自家还有亲戚住在那里。影片里，王佳芝苍茫的走出月光宝石店，在面对每个人都有其目的轨道出发的时候，她踉踉跄跄的步伐，每次拦车都慢一步的手势，足以表达那一刻她内心的空洞，就像心那个地方有个洞，呼啸着，像瞬息全宇宙里那颗贝果洞。她最终坐上了车，一辆车龙头那里有三色风车的三轮车，和车夫说，她要回易先生给她置办公寓的地方，当然，她没回去，没去成，被警戒线拦着。那一刻她拿出准备好的药丸，用戴着鸽子蛋的手，前一刻还被易先生深情握着的手。

这种遗憾，就像心的周围被细到不行的钓鱼丝紧紧缠绕一点点慢慢缩紧的无望。这让我们拥有上帝视角的观众，入戏太深的观众，如何不被摄魂夺心。

明明可xxxx只要xxxxxx就好了。

我们感到痛苦，何尝不也是因为，渴望什么东西，在还差那么一点的地方，被划下休止符。

我们以为世事照想象发展，我们以为有个不变的永恒的东西在等着我们，只要我们够努力，只要我们可以达到那些条件。

遗憾，我觉得光是遗憾似乎都没有办法去表述那种触动。可我们是人啊，感受到遗憾，伤感，不正是我们为人的优势吗？

遗憾是必须的，但导演的残酷也是昭然若揭的。李安的真诚也在于此。他把自己剖析了再剖析，把作品如是的呈现在我们面前。

在看电影和拉片过程中，我曾一度执念于，为什么，导演会看到演员们的戏后痛苦，梁朝伟还去拍了拍正在哭泣的导演，说，“导演,你要小心点,我们暴露只是身体,你暴露的是内心”

写着写着，我想，我知道我为什么执念于这个了，因为我在当时还无法认知到的是，导演在这个电影里，所展现的真诚。

我看到了，但我无法言说。而我被导演的真诚所打动，但这个真诚，不是像很多宣发说的那样，把真诚的牌子挂在自己的胸前，说，你看，我真的很真诚。老实说，李安把自己的真诚，埋藏在一条又一条的暗线里，用那些改编的细节，用他最后作品里的每一个细节，来展现出来。

我讶异于这种在东亚里，罕见的“不邀功”“不大张旗鼓”“不自我标榜”，纯纯“靠事实说话”的底气和自信。

我就是我。没有其他。

我在这次重看电影的时候，可能是看拉片的原因，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很多细节。关于王佳芝这个角色。

咋一看，好像王佳芝很被动，被动被拉进戏剧，被拉进舞台，被拉进行动小组，还成为了主角麦太太，但这个角色又有一种个人魅力主动性在这里，导演用她的其他几个同学的几次行动，只敢躲在暗处，不敢真正出现在舞台上的行为进行了对比。

是王佳芝站在舞台上，是她第一次在和易太太见面的时候缓和气氛，用自己的方式和易太太搭上话，也是王佳芝在牌桌上应付那么多人精太太，和易先生慢慢一步步完成任务。

还有在给易先生唱曲那次，拉片才能看到，王佳芝对于日本人的不屑和直视多有力量。

甚至在最后说出那声，“快走”的时候。我都觉得王佳芝真的是一个勇敢的女性。真正为家国大业，也为自己。

这种平衡真的令我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