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年末的某一天,我在微博热搜里看到了一个词条:女王的棋局。官方宣传海报上,一个短发女生目光坚定、甚至可以说有些凌厉地直视着镜头,在她面前摆放着一张国际象棋棋盘。但棋盘上并非传统西洋棋里黑白分明的棋子,而是几枚木质棋子,中间混杂摆放着酒瓶和药瓶。
这张海报的整体画面聚焦于表现女主角贝丝·哈蒙(安雅·泰勒-乔伊饰)的面部特写,这种手法在电视剧中并不常见。电视剧往往偏爱描绘群像,比如几部经典老剧的宣传海报:绯闻女孩,摩登家庭,老友记,唐顿庄园。
给予人物特写的案例并非没有。比如小谢尔顿:
这种海报往往具有一些诙谐感,从海报便能透视出整部剧的风格。如果非要找出与女王的棋局这部剧的海报相类似的,我认为是漫威或好莱坞塑造的孤胆英雄。他们的眼神中似乎都带有一份使命感,但不同的是,英雄们的使命是拯救世界,贝丝的使命是拯救自己。
作为一部典型的大女主搞事业爽剧,女主角的选择非常重要。安雅·泰勒-乔伊这张脸最吸引人眼球的部位就是她的眼睛。眼距较宽,下眼睑线条起伏大,使她比正常人露出更多的眼白。这样的眼睛使她的眼神更具攻击性、侵略性。而一双生动的眼睛也能让不懂国际象棋的观众通过她的眼睛而切身体会到博弈的紧张与谨慎。唇部线条锋利,微微自然上翘的嘴角又给她的气质增添了一分狡黠。可以说,这样的一张脸,天生适合演一个天才。
本剧的制作人评价,“这部剧的实质无关于国际象棋,也不是棋局,而是关于成为天才的代价。”贝丝是一个天才,别的小孩将手指剪影投射到天花板来取乐时,她已经能在孤儿院的天花板上想象并操控整盘棋局;十几岁便能打败州级大师,在国际象棋届闯荡出一番小天地。这辉煌的代价,是她的“瘾”。
最显而易见的是她对药物和酒精上瘾。
贝丝依赖镇定剂和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借以更完整、更冷静地复盘过去的、面对当下的棋局。这种方式极端而激烈,在短期内能帮助贝丝取得卓越的成绩,但也让她逐渐迷失了自己:她本应是个依靠直觉对弈的天才,却通过酒精和药物让自己一遍遍受困于经验和规律,像一只被麻醉的雄狮,在马戏团里获得了掌声,便认为这是最好的归宿。这种“瘾”使贝丝的生理和心理状态趋于崩溃,也因此有了本剧最开始的一幕,贝丝向博格夫认输。
对药物和酒精的痴迷来自于她对胜利的“瘾”。
有人渴望胜利是为了追求登上顶峰的光芒万丈,有人是为了追求打败对手的快感。我认为,贝丝对胜利的“瘾”,来自于她对所处身其中的世界缺乏安全感。亲生母亲带她赴死,幸存后在孤儿院度过了一整个童年;养母酗酒猝死离她而去,养父不愿认她对她加以为难,她的经历决定了她迫切需要获得百分百的掌控感。贝丝最初在地下室对正下棋的夏波先生表现出兴趣,就是因为她认为在那个64个格子的棋盘上,她能操纵一切,成败尽在她手中掌握。而胜利,便是对她的掌控最好的赞美。
输给博格夫,是贝丝胜利防线的崩溃。战无不胜的女战神在其最信任的忠臣——酒精的影响下惨败,过去一点点堆砌出的骄傲在那一刻分崩离析。“I resign.”当贝丝含着眼泪向博格夫认输时,这是贝丝溃烂的开始,更是她重生的起点。她在一段时间内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大量酗酒,在幻想和现实中醉生梦死,在电视机的摇滚歌手身上寻找自己存在的证据;但另一方面,她首次践行了在孤儿院的地下室里夏波先生教给她的竞技精神:学会承认自己的失败。失败打破了贝丝以往固执的自我欺骗,迫使她反思自己既往的选择是否正确。当她在朋友的帮助下重振旗鼓,在苏联的赛场上战胜博格夫时,她才真正以贝丝的名义获得了首次胜利。最后一子落下,博格夫向她伸出手,说的是“It's your game.”,而不是“You win.”作为最强的对手,他见证了贝丝的蜕变,见证了贝丝从依赖于药物到主宰棋局的成长,见证了贝丝的灵魂从天才的标签下出走,回到自己真正的躯壳。
贝丝最大的“瘾”,是对国际象棋偏执而炙热的“瘾”。天才源于热爱,即使曾一度迷失过下棋的初衷,但贝丝对国际象棋一往无前的强烈爱意足以使她忽略大环境的种种不利。这部剧从头至尾没有刻意把贝丝塑造成一个为女权发声的话筒,贝丝也从未正面反抗过国际象棋届对女性的歧视。有句话用在这里很适合,“有梦想谁都了不起”,贝丝从未把自己与男性棋手们划为对立面,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女性,但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女性。她将他们一视同仁为向着梦想朝拜的平等竞争者。我认为这应该是当下女权追求的终极奥义:在对同一目标的竞争中,性别是可混淆的、可跨越的。
这种近乎疯狂的热爱曾一度把贝丝推向悬崖,但也在最后让贝丝找回初心,走出自己曾经深陷的泥潭,走出森林,仰望星星。
叔本华说,“一个人,要么庸俗,要么孤独。”他选择了后者,成为一个孤独的天才。相比之下贝丝是幸运的,在这场与自己的博弈中,总有伙伴陪伴身边,让她成为她自己。最后一幕,贝丝战胜博格夫,身穿白色大衣,头戴白色毛线帽,宛如棋子中的白皇后。这位白皇后挣脱出黑白棋盘的束缚,漫步在街边公园,与最质朴、最单纯的国际象棋爱好者们对弈。当她坐下与公园的老人四目相对时,时间倒转,老人的面孔与夏波先生的轮廓重叠,贝丝在他们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个留着短短的刘海,在地下室里神情严肃地下棋的小女孩。
贝丝向自己达成和解,是这场与自己的对弈中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