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0-25

黄土地:后革命年代的广博和沉郁

这其实是一部视觉大片。当然不在于特效，而在于构图和传递出的种种隐喻。不过还是主要谈谈内容，毕竟对视觉效果，已经有太多人谈过，其中也不乏人谈得比我好。
看前四分之三的时候，一直在思考：这片到底和主旋律片有什么区别？最后二十几分钟突然入了佳境，连带着前面的一些铺垫也可以串联上。
前半部分比较吸引我的，是哑巴小男孩的突然开口，并跟着八路军战士学唱民歌。这个设计颇有点神迹的味道。不知道是否前三十年主旋律片的套路。但这样的神迹，放在全片的语境下审视，就很有点荒诞感了。因为全片的主题，无非党和革命能否救中国，让国家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首先是救那几亿个千百年活在轮回中的农民。也可以说这部片子，形式大于内容，本不着眼于任何特定主题。但问题是，八十年代重形式的先锋艺术运动，本就是反抗某种套路程式的内容，因而“形式至上”本身就传递出某种意义取向（类似的判断是否可以扩展到其他时代的其他作品，需要另行分析）。
当然，想起“第五代”这三个字眼，我们其实已经可以先入为主地得出些判断。影片的后半段，也不令人失望地给出了转折：等不来八路军战士的翠巧不得不（注意，不是“被迫”，因为她对父亲的决定似乎是同情的）嫁人；千人腰鼓队欢送子弟加入八路军；姐弟相遇不愿相认；姐姐黑夜渡河投奔八路军（“姐等不得了”、“姐要找公家人”）；祈雨仪式。前半段铺垫的农民的“苦”，似乎本应随着革命一扫而空；然而，“命”是那么顽强。该吃不上饭吃不上饭，小女孩该嫁人嫁人。没有改变。最后翠巧究竟是淹死在黄河里了，还是找到了八路军，也已不那么重要，因为即便一个翠巧得救了，千千万万个翠巧依然在那儿。当然，考虑到作者身在八十年代，我们可以自然而然地补上一段未言明的情节：革命战争胜利了，地也分了，合作社乃至公社也建了，似乎一切的亘古不变终究被那战天斗地的精神所点化。但最后，喧嚣落尽，终于归于沉寂。亘古不变的“命”的逻辑，似乎着实比改天换地的“新”精神所想象的，要顽强不少。
所以其实这部片与主旋律片的区别，无非还是在四个字：不再天真。
还是免不了提一下视觉效果。画面布局的极度不平衡，产生强大的压迫感，自不待言。集体腰鼓和集体祈雨两段场景，制造排山倒海的冲击力。腰鼓部分一段近距离仰拍，镜头摇晃尤其加强人群的流动感和力度；小男孩逆祈雨人流奔跑，决心不可谓不强，终究无济于事。似也正如片中所有宏大的集体场景给人留下的影响：那些爆发力，都是压抑已久之下绝望地喷薄出的。故此，沉郁远多于激昂。虽然沉郁也可以被激发成为极激昂的力量。当然，已经有很多人提及，本片的摄影师是张艺谋，驾驭大场面的功力确实强悍。
最后，本片着力刻画农民的“苦”以及造成的“沉默”、“木讷”，这种河shang式描绘是否有些片面？这样一种对农民形象的刻画，似乎是八十年代（在余华《活着》仍有回响）革命反思的常态。但无论如何，八十年代人世界体验的广度，是后人所难以比拟的。我们今天彻底失去对这一类题材的敏感度，究竟是不再需要它，还是不屑面对，抑或无力面对？同属后革命时代，八十年代仍处在革命的延长线上；但在那个关键年份之后，我们告别了革命，也失去了对许多贵重议题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