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苏联导演塔尔科夫斯基创作的这部《安德列·鲁勃廖夫》,以传记片的形式和神奇的黑白光影,记录了主人公——俄罗斯古代最有名的圣像画家安德列·鲁勃廖夫长达二十多年的人生。影片分为“动乱与沉默”和“考验复活” 两大篇章,在这格局里,又分为八个章。独特的记录形式和长镜头的挥洒自如的运用,塑造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由如史诗般的磅礴气势。仅仅三个小时,却似乎经历了一个时代:战争,宗教,铁与血,哭与笑充斥着镜头——这部影片堪称鸿篇巨制。
就如前面所说,这部纪录片包含着太多的内容,它记录的,不仅仅是主人公创作圣像的经历,还包含着人性,战争,宗教,国家等一系列主题。导演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他所塑造的安德烈,不是一个干瘪单调的艺术家形象,而是一个丰满的,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生活在具体时代中的“人”的形象。而其中,使我犹为震撼的,便是安德烈的艺术追求,亦即他的信仰的坎坷历变以及他最后的精神回归。那种犹如凤凰涅槃后浴火重生的震撼,久久回环心中。
先从他的人生经历看起,纵观整部影片,我觉得安德列的人生主要有三个转折点:第一个发生在第二章《1405狄奥凡》,第二个则在第六章《1408侵袭》中,第三个便是最后一章《1423钟》。三个人生的转折点,也将他艺术信仰的追求分为了三个阶段。
在《1405费奥潘`格列克》里,安德列遇上了改变他人生的第一个契机:著名画师费奥潘邀请他去莫斯科教堂画圣像。于是,那时尚未成熟的安德列克服了自己对好友达尼拉的依赖,带上自己的助手独自踏上了通往莫斯科的道路,从那一刻起,他如同初次试飞的雏鸟,第一次独自踏上了只属于他的风雨之途,带着他最新鲜最原始的信仰。同时,他也宿命般地踏上了一条一去不返的道路。在途中,他和费奥凡潘的争论初次显示了他的宗教信仰:章节中剪入了一段耶稣受难的镜头,二人的交谈依然作为画外音继续着,此时,安德列就充满感情地诠释着他心中的耶稣:“耶稣的诞生和受难也许是为了实现上帝和人类的和解。”即通过受难的仪式让上帝原谅人们的愚昧,使人们感受到自己人性中纯洁的与神相同的一面。在这一段如梦幻般的镜头中,安德列心目中耶稣的形象也诠释了他的宗教信仰:对耶稣的崇敬,对人类的宽恕仁爱。
这一思想在第五章《1408可怕的审判》中得到了更为淋漓尽致的阐发:两个月过去了,安德列依然没有开始画大公决定的《可怕的审判》。达尼拉质问他,他沉默半响后终于爆发:“我不能!我不能画这,我讨厌,懂吗?我不想吓人民!”一句短短的“我不能”饱含了多少一个艺术家对人民的爱!对艺术的美和爱的追求!这也与先前他对耶稣受难的理解遥相呼应,在这里,对人类的爱已经渗透进他的艺术信仰,或者说,其实他的宗教信仰与他的艺术追求一直是水乳交融的,那就是表达爱和美的主题。这也是安德列第一阶段的艺术信仰与追求。随后,到了第二个转折点,那就是发生在1408年的大公的弟弟串通鞑靼人侵入莫斯科的事件。安德列亲眼目睹了鞑靼人凶残的烧杀抢掠,甚至还有莫斯科人对自己兄弟的无情屠杀。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狰狞的刽子手和痛苦呼救的人民,教堂,原本象征圣洁的地方却成了人间地狱。他为了拯救傻姑,甚至亲手杀死了一个士兵——一个俄罗斯人,他所一直真诚爱着的人民兄弟。这场战争完全摧毁了他心中一直以来坚守的信仰:人类的一切罪恶最终真的可以被原谅吗?他所一直深爱着的人民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可爱吗?上帝,或是耶稣真的可以拯救人类吗?其实当他决定将手中的斧子砸像那个俄罗斯人时,他已对自己最初的信仰产生了动摇,这个亲手摧毁自己信仰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当一个上帝的信仰者成为杀人者,安德列无疑要追问自己的罪过,民族的仇恨和人类的苦难使他承担着内心的拷问。当迷惘无法排遣,当内心的纠缠无法找到出口的方向时,他用长达十年的沉默表达了一个殉道者的态度,这位伟大的艺术家开始了自我放逐。其实这个痛苦煎熬的过程正如蚕破茧前的阵痛,凤凰涅槃时的浴火之痛。当苦难与绝望到达顶点,当迷茫、坎坷、创痛走到极至,此时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可能迎来破茧成蝶,浴火重生,大彻大悟的时刻。
这个契机终于在最后一章《1423钟》里出现。当战火成为历史,当生活开始重建,人们需要一种新的精神依赖来支撑生命中新的一页。而大钟,那庄严的外观和肃穆的声音,象征着一种警示,一种威严,一种历经风雨从远古走来的睿智,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信仰与力量的承载者。于是,铸钟被赋予了一种特别的含义:即一种精神重建的标志。正如每个伟大的时代都呼唤着一个伟人,一个可以承担历史重任的人时,少年鲍利斯出现了,他扛起了历史时代的重任。战争和瘟疫带走了一代人,少年的出现被赋予了象征新生活的意义。这个偏执而狂热的少年,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不顾一切地争取机会成为铸钟者,在铸钟的艰难历程中,他为了找到适合的黏土冒雨滚下泥土坡,为了催人干活不惜派人痛打自己的伙伴。最后,终于在历尽艰辛和重重困难后大功告成。这个少年用他的生命做赌注,诠释了他的生命信仰:艺术家应该是固执的,也应该是自负的,用这种固执和世界战斗,用自己的天分去创造出伟大的作品。仔细想来,那个少年将自己逼到生命的刀尖,在刀尖上挥舞自己才华的行为,又何尝不是一种浴火重生?那个艰难的铸钟过程,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的历练?最后当悠远的钟声响起的刹那,他得以重生。安德列在这一章节中是一个旁观者,却也是一个精神的参与者。当他亲眼见证了那个倔强少年奋斗的全过程,当最后悠远而沉重的钟声缓缓响起,当他看到钟铸成后民众虔诚兴奋的表情时,他终于明白了艺术的终极任务,那就是:影响灵魂,重塑它的精神结构。因为我们的灵魂并非自诞生就一直是圣洁健康的,它也会在世俗的冲刷下变得虚伪,罪恶。而艺术恰是最后能拯救我们灵魂的救世主。因此,艺术家应当充分利用上天赋予的天分,承担起上帝赋予的使命,艺术创造不是自我表达或自我实现,而是以自我牺牲创生另一种精神性的存在与依赖,从而净化人们的灵魂。于是,便出现了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个镜头,卢布廖夫终于“回归”了,他找到了他最终的信仰。此刻,仅仅相依的少年与安德列已经融为一体,他们都在悠远的钟声中获得新生。那个倔强少年,难道不正是新生的安德列吗?他们都洋溢着那样充沛的希望,拥有那样的如新生婴儿般的纯洁的目光。我从他们紧紧相依的身影上看到了一种神圣而坚持的力量,看到了一个新的时代的希望。

安德烈·卢布廖夫Андрей Рублёв(1966)

又名:安德鲁卢布列夫(台) / 安德烈·鲁勃廖夫 / 安德烈·卢布耶夫 / 昂德烈柳布烈夫 / Andrey Rublyov / Andrei Rublev

上映日期:1966-12(苏联部分放映) / 1969-05(戛纳电影节) / 1971-12-24(苏联)片长:145分钟

主演:安纳托利·索洛尼岑 伊万·拉皮科夫 尼古拉·格林科 尼古拉· 

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编剧:安德烈·康查洛夫斯基 Andrey Konchalovskiy/安德烈·塔科夫斯基 Andrei Tarkovsky

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