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05-20

安德烈·卢布廖夫:眼中

塔可夫斯基有着一双诗人的眼睛,因为只有在诗人的眼里才看得到暴戾之下的自然与灵魂的沉静之美。他用他的镜头完成的恢弘的史诗剧,于躁动不安的历史脉搏之下,始终隐忍着一股细微但却是持久的、清澈的心灵的暗流。那是在上帝庇佑下的暗流。
影片最含混的、也可以说是最具有象征意味的情节出现在开头,伟大的圣像画家安德烈•卢布廖夫的故事还没有开始,整部影片的片段式结构还没有开始呈现,性格模糊的叶菲姆挂在热气球上飞起到坠落,他的情绪由突然的恐惧到体验到飞的神秘趣味到坠地的无法停止,摇晃的镜头逐渐升高,缓慢移动,展示出的是一片静谧的又奔腾着马群的广阔的土地,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你永远不会知道这里将发生什么,似乎每一片土地都摆脱不去无法轻盈起飞的沉重命运,但有一点是可以知道的,在叶菲姆突然坠落时,导演却把镜头给了另一个几乎不相关的场景,平静的水边一头翻滚的马,缓慢显示了某种优雅的品质,而马身后朦胧的林子和水面,共同构成了某种诗意,之后镜头切给了被扎破坠落的热气球,破洞浸在水里,不断冒着气泡,水面腾起小小的一团烟气,慢慢归于平静。又是诗意,而在这里,影片出现了第一次对于水面的特写。这种对水的特写在影片后面出现过多次,像福马在丛林里的时候,一条蛇缓慢地划过水面,像“节日”中裸体女人缓慢而艰辛地在水里游动,再像一箭被射死的人倒下之后,水壶里的液体(酒)倾洒出来,在水里晕开一缕缕乳白等等,我没有把握说导演给了水面以特殊的关照,因为或者导演只是无意这么做了,然而无论是有意无意,水关联着自然最直接的生命,是纯洁与宁静的象征,甚至没有什么比水更加具有宗教气质,生命在水面上得到了神性的抚摸,人所犯下的罪行会在水里流逝,而水不会去记住什么,只是一副安静祥和的模样,像是上帝的心灵。但我仍然难以找到这个片段与整部影片或者是安德烈命运的关联,这个几乎被独立出来的片断,展示了整部影片唯一的一次轻盈,在命运下坠的时候,看到的不是狼藉,而是安宁,是诗意,是美。这也许是导演所拥有的最基本的眼光——一切都在上帝眼中,在上帝眼中一切都将得到宽恕,我的眼中也因此满含悲悯。
这种眼光在影片接下来的部分不断得到体现,不断地体现在无限接近于艺术的拍摄技术与构想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导演对影片节奏的控制上。塔可夫斯基似乎对沉静的东西有着特殊的感知能力,在电影这种时间的流动艺术里,静仿佛成了一种反电影的元素,但这不是技术上的时间与画面的定格与静止,最多只是一种长镜头下的缓慢节奏。静感在缓慢中弥散开来,这是来自心灵的细微的触觉,是历史与真实中触及不到的诗与美。从影片的整体上看,诸如节日、侵袭、钟的部分毫不缺乏紧张的节奏感,激情奔跑的人群,无序奔驰的马群以及热火朝天铸钟的人们等场景现实出这并非是一部沉闷的影片,它只是沉静而已。
历经洗劫、屠戮的教堂里飘起了雪花,一片寂静,疯女人给死者梳理头发,梳着梳着便睡着了,安德烈想唤起疲乏入睡的疯女人最终忍住不惊扰。然后几声马蹄声打扰了寂静,幸存的马踱进教堂,女人身体一颤,脸上却还是熟睡的安详,仿佛战事从未曾发生。这是从内心深处的某种沉静,仿佛只有在无知者的心里,才住着仁慈的上帝。安德烈对上帝发誓保持沉默,一方面,人们犯下的罪行使他怀疑了人们对上帝的信仰,另一方面,安德烈不自觉地进行了一种模仿行为,模仿的直接对象就是那个疯女人,沉默与疯癫都阻绝了与上帝的交流,沉默是主动拒绝世界的方式,而疯癫却是上帝的选择。当利益之争让世人将上帝的庇佑弃之不顾的时候,安德烈企图以背离人们的方式接近始终沉默的上帝。同样,在疯女人身上才有着对上帝的纯洁的信仰,她对着被污的白墙痛哭,对着鞑靼人欣喜万分,她心里或许从未真正有过上帝,但或许,她才是上帝心中的人。
除此之外,影片沉静的品质尤其在每一章节的末尾浮现:安德烈用铁钳夹着烧得滚烫的石块,石块掉到雪地里,发出滋滋的声响,或像漫地花开的小径上,浮躁的安德烈身旁,听得到嗡嗡的蜜蜂的声音,或者所谓沉静,本来就是一种自然的声音,而宗教最后,莫不与自然相关。
我喜欢安德烈•卢布廖夫的饰演者,这个几乎没有锋芒的男人把所有的不安、惶惑、怀疑、恐惧、悲悯、一闪而过的快乐以及所有为人的卑微都融进了眼神之中,他的眼神似乎不敢直接地、坚硬地触及一切,而置于长久的不安的历史中,我感到这种眼神也不忍被触及,然而大概真实的安德烈也不会有如此复杂的眼神,伟大的人埋在历史的灰烬之下不会复苏,然而除了艺术,一些细微的对人类对信仰的情感却属于每一个人。很多人都不得不穷尽一生才得以领会上帝存在的真谛,耶稣用肉体的死教导世人要彼此相爱,被无数次宽恕的世人却久久未能学会,他们之间没有仇恨却彼此争端不休,甚至对同族人也不断犯下暴行。安德烈本来抱着信仰上帝使人向善的纯真想法,然而这种想法却一再遭到打击,即便上帝在世人心中,世人也无法与上帝达成交流,他们忙于犯下各种罪行,而圣像对于这些人来说其实是无用的,安德烈几次终止对圣像的绘画也正出于此。而最后当铸钟的少年因激动而痛哭不止的时候,安德烈结束了他的沉默,上帝毕竟还是在人心中的,纷乱过后人们还是开始了对平和的重建,他们确实曾犯下罪行,但总有些时刻,他们的心灵是希望得到纯洁的,而既然上帝都选择了宽恕,那么人们至少也应当学会相互的宽恕。每一笔构成圣像的线条都写着世人的卑微、扭曲以及不幸,同时都写着上帝的宽恕,上帝保佑心灵。

安德烈·卢布廖夫Андрей Рублёв(1966)

又名:安德鲁卢布列夫(台) / 安德烈·鲁勃廖夫 / 安德烈·卢布耶夫 / 昂德烈柳布烈夫 / Andrey Rublyov / Andrei Rublev

上映日期:1966-12(苏联部分放映) / 1969-05(戛纳电影节) / 1971-12-24(苏联)片长:145分钟

主演:安纳托利·索洛尼岑 伊万·拉皮科夫 尼古拉·格林科 尼古拉· 

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编剧:安德烈·康查洛夫斯基 Andrey Konchalovskiy/安德烈·塔科夫斯基 Andrei Tarkovsky

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