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小妇人》之前,路易莎·奥尔科特的写作走过一些弯路。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创作经验,对公共出版物的喜好无从了解,那时的作品得以发表,完全得益于真实才华。
成熟创作期中,作品数量有限,因为家庭生活拮据,她将全部精力无私投入到了“玄幻”类小说的创作中,以量取胜,贴补家用。那时的她怕家里人知道,甚至没有为这些小说署名。但“《公爵之女》付了买肉钱,《幽灵的手》铺了一条新地毯,《考文垂的咒语》让马奇一家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小康生活。”(《小妇人》,第27章:文学课)
再后来路易莎·奥尔科特终于开始寻找新的创作方向,并最终把目光放回到自己的“琐碎生活”中,不管是否能卖钱。关于促成这个转变的契机,百度百科上说是出版商的建议,小说里是因为与父亲就创作本身的一次长谈,2019年的电影里归结为Beth之死。我习惯性选择哪个都不去相信。
就是这样一部50% 的自传性小说历经一百多年的代际更替仍能成为当之无愧的美国国民级IP。
1994年的圣诞档期大银幕传递出的是家庭聚合的力量与自我价值的实现之路,2019年,虽然靠着原著的基础依稀还有那些美丽餐桌和点点烛光的温暖,但乔关于理想的呐喊和跳跃碰撞的时间线让我看到了一个越来越难表善意的话语环境。更可怕的是虽然对这一版本并不完全喜欢,但必须承认比起1994年版,2019年版的确更接近如今这世界的样子。


失控的时间线
《小妇人》原著分为上下两部,相比起来上部的故事更显流畅。劳里作为一枚长着迷人双眼的催化剂将故事顺理成章推了起来,车轮滚滚向前,四个姑娘的轮廓从模糊渐渐清晰,她们与母亲之间有限的几次对话自然而然地传递着青春期之外的成长经验。下部故事发生在三年之后,不知道路易莎·奥尔科特中间有没有停笔,也许是主角都长大了,欢愉总显得少了几分。
1994年电影版《小妇人》完全遵循了原著的时间线,从一个圣诞节到又一个圣诞节,很多细节也悉数再现,Beth的死作为重头戏更是以写实的方式浓墨重彩地保留了下来,月光下甚至能看到那张不再有血色的脸。一切操作都因为手法传统而显得非常老派,大观念上的步调一致也让它更多保留了原著中与家庭有关的感情。
“我真的认为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就是家庭!”乔在书的最后一章如是说。

2019年的《小妇人》则是通过在前后七年两个不同的时空中穿梭完成的,用明暗不同的影像色调进行区分,忧郁的蓝色与温暖的金黄。这让故事的节奏变得非常快,情绪的大起大落代替了娓娓道来。如果原著的走向多少有些走下坡路的话,那这里从开始就已经到了下半程。还记得大卫·叶茨接管哈利·波特之后影片的样子吗,美好童年就此幻灭,霍格沃兹的礼堂除了开会之外再也不会出现鸡腿和蜂蜜蛋糕了,如出一辙。

这样的调子和节奏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电影的样子,一切都从人们懒得再看“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开始慢慢有了变化。但有几处蒙太奇会在衔接功能之外产生一些弦外之音,特别是梅格的部分让电影披上了一层批判色彩。这可能也是这个时代绕不过去的魔咒。
上一场戏梅格还穿着粉红色的纱裙在上流社会朋友的成人礼上和劳里转圈圈,一转眼便坐在只点着一盏油灯的昏暗房间里,因为花了50块钱买了一块料子而在向丈夫道歉。一个画面明亮,一个画面阴暗,一个在旋转,一个苶呆呆静止不动。“动势接动势”的剪辑规则被打破,有意为之的处理难免不让人想到这是对梅格所抱有的“结婚生子,婚姻幸福”的人生愿景所作出的审判,体感更是非常讽刺。

原著最超越那个时代之处便在于四个女孩四种人生追求,每一个都被妈妈所代表的权威所支持与呵护,那份爱让四种理想变得无高下之争。即便有的实现了,有的没实现,好在最终都在向现实试探的过程中找到了出路,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和解”了。但也许为了突出乔所代表的那类女性形象,梅格们在2019年作出了些许牺牲。
一个普通的事情放到大众传播的领域总是很难周全,反倒不如一百多年前的表达来得坦率。


从“四个小妇人”到“一个小妇人”
乔是《小妇人》中能独立撑起一个外传的角色,1994年的海报上,片名上方俨然印着薇诺娜·瑞德一个人的名字。在那之前的四年里,她每年都有一部足以在影史留名的片子问世,而先后和她搭过戏的男主名单说明了一切:约翰尼·德普,加里·奥德曼,和丹尼尔·戴·刘易斯。
这次被盖章的是西尔莎·罗南,虽然她没有瑞德当时的地位,却拥有一位信任她的导演朋友格雷塔·葛伟格。罗南的乔,展现了格雷塔想要的那种复杂而热烈的性格,她身上兼具的天真和阴郁在大时间跨度的人物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各种原因的作用,让乔的声量成功盖过了剩下三个人,影片结尾,格雷塔甚至让她成功出版了一本书作为成全。
受电影形式的限制,多重角色上的详略处理几乎成为必然。但原著党无法放下其他三个人,如果非要在里面挑选出最能为四个姑娘人生作结的话,我觉得应该是这些:
对于梅格
婚后的岁月教会他们如何使用这把钥匙(开启幸福家庭的钥匙),打开真正的家庭之爱与互相帮助的宝库之门。这些财富最贫穷的人们也可以拥有,最富有的人们却买不到。这就是年轻的妻子们和母亲们同意被束在那种高阁的原因。在那上面,她们于世间的不安与焦虑中安然无恙,在那些依恋他们的幼儿稚女身上找到了忠诚的爱;她们无畏痛苦、贫穷与年岁的增长;她们和一个忠实的朋友携手并进,同甘共苦。这个朋友,在那古老优秀的萨克逊语言里的真正意思就是“家庭的保证”(这个朋友是指丈夫,它的英文husband的发音近似house band,意思是家庭的保证。)
梅格作为姐妹四个中最憧憬家庭生活的一个,如愿与所爱结婚生子,婚后生活拮据,但在和家人共度难关的过程中寻找到了新的身份,虽然没能过上梦想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好在有体贴的丈夫和两个孩子给了她一个固若金汤的尘世之家。

对于贝斯

她像往常一样宁静、忙碌,什么也改变不了她那甜美、无私的品性。即便准备告别人世,她也试图使留下来继续活下去的人们快乐一些。
贝斯就像一缕轻柔的呼吸淡淡的存在着,却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她谨慎腼腆,富有责任感,唯一的愿望就是在家里陪伴爸妈度过安静的岁月。她的死让人感受到了那些淳朴的品质有的时候甚至比伟大的梦想还有力量,特别是在需要应付现实生活的时候。
对于艾米
我说我想当个女士,你们笑话我,可我的意思是做一个思想和风度上真正的女士。我以我所知道的方式试着去做。我做不了确切的解释。我是想避开那些毁了许多妇人的小毛病,如小气、愚笨、挑剔。我做的远远不够。但是我尽力而为,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妈妈那样的人。
艾米是最接近这个时代大部分女性想法的那种角色,左中右真的要分的话,她就是大多数中间地带的代表。她有理想,但又不是一个绝对理想主义行事的人,她是一个想成为艺术家的人,但又不是绝对浪漫。总之她就是马奇姑妈看中的家里最能赚钱的人。

对于乔
我干不了,我生来不是过这种生活的。我知道,要是没人来帮我,我会挣脱开做出不顾一切的事情的。
缺乏信仰使生活暗淡无光。
一生奉献给爸爸妈妈,努力使她们感到家庭幸福,就像他们让她(乔)感到的那样,有什么比这件事更美好呢?这样一个焦躁不安、雄心勃勃的姑娘,放弃了自己的希望、计划和意愿,无怨无悔地为别人活着。假如需要用困难来增加努力的美妙之处,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做到的呢?
乔是那种没法用一句话定义清楚的人,永远活在矛盾之中。她就是路易莎本人,所以她的故事起落很大,心理和情感的描写所占笔墨也最多。
她在自我、姐妹和女儿多重身份之间备受打磨,1994年的乔更像是一个困在漫长青春期里的任性姑娘喜欢没事发两句牢骚。2019年,我们终于看到了一个作家忘我创作的样子,就像尼科尔·基德曼带上假鼻子之后的表演那样具有颠覆性。
除此之外她还有很多大段关于自己无法做出像梅格、像贝斯、像艾美一样选择的“独白”,这些段落对于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太熟悉了,那些字眼太熟悉了,以至于乔的其他面慢慢沉入水下,其他人也因为她变得暗淡无光(除了艾米)。
还有一件事一直都在被回避,为什么甜茶那么美还是会被乔拒绝?原著里的真实原因其实是因为在贝斯身体每况愈下的那段时间里,乔误以为她是因为爱上了劳里而得了相思病,为了妹妹,她毅然决定让出所爱,而那个时候的乔甚至不知道贝斯会死。是的,乔爱劳里。
1994年的版本因为没人相信这段给掐了,因为那个时候人们会为爱情做出一切。
2019年的版本因为没人相信这段给掐了,因为最近几年人们会为了自己而不顾一切。
每种语境里都容不下这个细节,想来是真的被时代淘汰了。很难说这个可以随时传递问候的世界是越来越聚合抑或越来越分裂,如果你总在追问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感到幸福和快乐的话,也许就是因为你所追求的自己的样子可能被这个时代影响太多,而那些朴素的情感也因为看上去已经不再流行而被你从心里慢慢淘汰了。

小妇人Little Women(2019)

又名:她们(台)

上映日期:2020(中国大陆) / 2019-12-25(美国)片长:135分钟

主演:西尔莎·罗南 艾玛·沃森 弗洛伦丝·皮尤 伊莱扎·斯坎伦  

导演:格蕾塔·葛韦格 编剧:格蕾塔·葛韦格 Greta Gerwig/路易莎·梅·奥尔科特 Louisa May Alcott

小妇人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