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0-08

挽歌:一个老男人的自白

那是康苏拉离开后的一个日子。我的儿子肯尼来到我的公寓，他告诉我他有了外遇。肯尼向我描述了情人黛拉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他爱她，想娶她，他不会像他父亲一样只享受露水情缘，而不承担亲密关系中应有的责任。但他同时也告诉我，他不能没有妻子丽莎和他们的孩子。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肯尼。他是那么诚实而道德高尚。而另一方面我被他说中了，我总是去逃避责任，我甚至告诉他应该果断离开黛拉，原因是他怎么能愚蠢到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中？是的，对我们大多数男人而言，婚姻就是牢笼。
我从无意去承担任何责任，只享受从一段关系换到另一段关系。作为一名颇有声望的文化评论员，我也知道常常会有年轻女学生被我的幽默、魅力所折服。
直至有一天我遇到了康苏拉，我才开始意识到原来我已衰老，我失去了所有自信。从第一天见到康苏拉时，我就想拥有她，我热爱她的青春与肉体。可同时我也不敢相信我会永远拥有她，我不断幻想有个更年轻更优秀的男子将她带走。这种幻想让我感到不安。我和她？永远没有机会。Never ever.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能是几天？几个月？或几年？哪一天将是结束的时候？但我们都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
我更不敢见她的家人和朋友，闹什么笑话。当他们看到我这个老头时，就会像年轻夫妇回到家看到小孩把家搞得乌烟瘴气一般，十分惊讶怪异和不知所措。
我当然做了再自然不过的正确决定。我和康苏拉的感情拉下了帷幕。这么做当然是对的，符合标准的。有次和老友乔治喝咖啡时，聊起康苏拉，我们都认同：对于康苏拉，我已证明我还未如此年老；而我之于这个女人，只是她经验中的一个，为她带来另一种体验罢了。你知道的，我们男人常常会探讨类似的、关于女人的话题，得出的结果也常是类似的，并没有什么稀奇。作为男人，我们常常只需要证明自己是年轻的，有活力的，自然也是理性的。我们拎得清孰轻孰重，永远不会让一段关系所束缚住。
康苏拉再也没有打电话来。起初，我每天回到家总会打开留言机，盼望听到康苏拉的声音。可始终都没有。慢慢的终于我也恢复了生活的平衡和独立，可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想念着我们曾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我曾反反复复怀疑自己所做的选择是对是错。两年时间过去了，我失去了挚友乔治，他永远离开了我们。从那之后，我想我是真正地开始衰老了。我和情人卡洛琳相识二十年，却第一次才深入敞开心扉聊心事，我第一次主动提出送她去机场。可不管我是孤单一人在家还是行走在人群中，不管是打球还是休息，不管我和卡洛琳在聊什么，我唯一想念的永远是康苏拉。
两年后的一天，我收到了康苏拉的留言。她想亲自见到我，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回拨电话给她，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约好在我家公寓相见。我想康苏拉一定是来告诉我她要嫁人了，是来收获我的祝福的。只是那时候，没有想到再次见到的康苏拉剪了一头短发，而要告诉我的事是，她生病了，患上癌症，是乳腺癌。
时光在不经意间就偷偷溜走。我们都以为将来我这个老男人会先行离开这个世界，可却忘了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和变数。康苏拉用鼻尖顶着我的鼻头，轻轻说道：现在我比你老了。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比康苏拉还害怕。可我害怕的这一刻，我是躺在她的怀里。而她在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下一刻，下下一刻，却独自承担了所有。我们的相见确认了她不在的日子里我如此想念她，也确认了她从未停止过想念我。
我们白白浪费了两年的时间，就因为一个“正确”的决定。当生命受到死亡的威胁时，我们才意识到过去认为重要的事再也不重要，想见的人就该马上去见。直面自己的心，诚实地爱与接受爱，因为生命根本经不起丝毫的浪费。可是在疾病降临之前，人们永远不会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他们从来不会自己得出结论，而是做那些大家都会做的事，过大家都会过的生活。就像现在，假如你问我，时间倒退到两年前，你还是会做这个正确的决定吗？很难说不会。因为我们是害怕被束缚的男人，我们怕老去，怕不够理性，怕不自信……恐惧的力量总是让我们故意忽略了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我知道等我们意识到的时候，迎来的将会是内疚和自责，以及黯淡无光的余生。可是，大多数人的人生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无力思考，无力改变，而后在垂死挣扎中孤独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