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11-28

黄土地: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

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
——关于《黄土地》
万里遨游，百日山河无尽头，山秃穷而陡，水恶虎狼吼。四月柳絮抽，山川无锦绣，狂风阵起哪辨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
窑洞茅屋，省去砖木全用土，夏日晒难透，阴雨水肯漏。沙土筑墙头，灯油壁上流，肮脏臭气马粪与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
客到必留，奶子熬茶敬一瓯，剁面调盐韭，待人实亲厚。猪蹄与羊首，连毛吞入口，风卷残云吃尽方丢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笔勾。
没面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丢，纱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裤腿宽而厚，破烂且将就，毛毡铺炕被褥皮袄凑。因此上把绫罗绸缎一笔勾。
堪叹儒流，一领蓝衫便罢休，才步入黉门，文章便罢手。匾额挂门楼，荣华尽享够，嫖风浪荡懒向长安走。因此上把金榜题名一笔勾。
可笑女流，鬓发蓬松尘满头，丑面腥膻口，面皮似铁锈。黑漆钢叉手，衣裤不遮丑，云雨巫山哪管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笔勾。
塞外沙丘，鞑靼回番族类稠，形容如猪狗，性心似马牛。语出不离球，礼貌何谈周，圣人之道此地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笔勾。

此《七笔勾》相传为清光绪年间陕西靖边县知县王沛棻所作，内容描写陕北定、靖一带风俗民情，语多讥诮，然生动形象，在陕北流传甚广。百年后，陈凯歌的《黄土地》亦着眼于陕北，而他所看到的陕北，与百年前所见并无多大差别。然而其中有一个巨大的不同：正是孔儒文化，导致了黄土地上发生的悲剧。沉重的三纲五常，使中国病入膏肓。然而笔者无意讨论影片的内涵，电影的成功不在于抛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更在于他通过何种方式来诠释这一个问题。是以下文将从几个方面论述影片的视听语言——除了这个问题外，有什么东西使影片足以为人称道。

音乐
信天游，是音乐，更是串起故事的一条线，解放军顾青为了收集民歌来到这片黄土地，也才有了故事的发生。酸曲儿，这是陕北当地人对信天游的称呼，之所以酸，是因为在这民谣里头充斥着乱伦，扒灰，下流，酸气十足。在《黄土地》里的人们，平时沉默至极，影片开头顾青去向村民套近乎，得到的只是一次次麻木的一声“哦”。人们压抑着自己，只有一个方式能宣泄他们的欲望，情感，那就是酸曲儿——翠巧的爸爸在沟壑间高唱山歌，憨憨一开始让人以为他不会说话，却也溜溜的唱，翠巧亦然。这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在平时是不开口的，只有到了一个广阔无人的地方，他们才放下面具，引吭高歌。当人的欲望被扭曲压制到一定程度，为了正常，一定会找到一种发泄的法子；酸曲儿越是下流，越是体现了人们心里的苦。
影片里的音乐，多唢呐钹声，十分热闹喜庆，但影片从头到尾都不具备喜剧色彩和一种欢快的氛围，那么运用这么一种不协调的音乐自然是为了对比了。我以为影片在音乐方面的境界着实不低，音乐能与电影节奏配合，是不错的运用，但比这更高级的玩法是，音乐能与无音乐时的节奏搭配，更加突出主题。在影片中，无音乐的段落是十分沉重的，连呼吸都加重，当这沉重与音乐的放肆相撞，两者之间的落差是非常大，而我们亦可以注意到，沉默的画面反而让人专注于人物的情感，与其间的厚度。

导演设置
婚嫁送新娘时，新娘的心理状态是观众所关心的，但《黄土地》的两次婚嫁，都没给新娘镜头，反而喜欢把轿子前的红布推满画面。红布无言，无表情，反烘托了新娘的悲伤，无奈，好一个隐喻蒙太奇，这明明是库里肖夫实验的东西。
开头婚宴，所有人都静静吃饭，一个人却偏偏跳起来高唱信天游。
以及不知是否是配音问题，人们说话包括唱歌时，嘴巴张开幅度都很小，歌声却明亮清远不似其人所歌，这却刚巧是人的写照。
婚后第一次在河边见到弟弟时，翠巧第一次扎上了头巾，暗示着她已经蜕变，以一个干练的形象准备出逃。
以及表现女性的无地位。比如这句台词：“定金一半送你娘，一半给你兄弟定婆姨了。”翠巧自己什么都没有，拿着一件红衣裳比划尺寸。还比如翠巧说话一直是小心翼翼，藏着掖着。

画面
《黄土地》的打破常规的镜头让我眼前一亮，然纵观全片，还是有一个通用的技巧：无论是顾青来时走在黄土上，还是几人在险道上行走，是山，是平地，摄影张艺谋都把人放在画面很小一处，留下大量的空间交给奇石峻岭，极大的表现在这个地方，人的生存被自然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控制着。这一点同样适于表达迷信愚昧对人的控制。在众人祭天祈雨那一幕中，一人站立一手指天，其余的人匍匐在地，天空占据了绝大部分画面，像是要黑压压的压将下来。这无疑是在表达愚昧对人的摧残压迫，人们不再跪拜一朝一帝，仍向天跪拜，可见政权流水，文化永存。
在表达翠巧的死死时，所用画面也是别出心裁，没有正面描写，只是用了两个画面：一是翠巧开向远方的船忽的不见，消失在水面，二是翠巧的头巾飘在水面，底下还不断有水泡往上冒。而这个画面与祈雨的画面放在一起，让我产生翠巧是祭品的联想。

《黄土地》与《小城之春》，看似两个极端，但其中无论爱情男女，思想顽固的农民或是解放军，都遵循着发乎情止于礼，说白了就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文化。这是中国的老传统了。可笑的是，这一切辛辛苦苦经营几千年的文化，在信天游中荡然无存。因为在这个地方，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