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最后一幕,挖掘机轰隆隆地驶入有铁(老四)一砖一瓦建造的土房,分崩离析的残垣断壁只换来侄子手中一万五的拆迁费。因为见证了土房从无到有的过程,一砖一瓦都寄托了老四和贵英的汗水和希望,所以当其被冰冷的挖掘机摧毁时,观众感受到的是彻骨的痛惜。莎士比亚说过,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在这部电影里,美好就像这栋土房,在老四和桂英从陌生到相知的过程中小心翼翼地被建立,撕毁却几乎是在一瞬间。
《隐入尘烟》这部电影是今年暑期票房和口碑的双料黑马,很多人感动于有铁和贵英相濡以沫的爱情,又为他们低入尘埃的命运痛心。导演李睿珺自己说,这是一个关于土地和时间的故事,农民们把一辈子的命运交给土地和时间,而他也将电影交给土地和时间。
♣️关于土地
中国作为历史最为久远的大陆文明,与土地是生息相关难以割舍的。土地养育了人,塑造了社会关系,见证了人类的生老病死。在电影中,老四说,“啥不是土里头生土里头长的呢,土是干净的东西。”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土地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粮食种下去,秋天收获,不管收成好不好,来年又是一个轮回。农民是离土地最近的人,他们种庄稼靠地吃饭,堆土建房遮风避雨,死后入土归安,他们的生老病死与土地紧紧相连。他们对生命和死亡的理解亦来自于土地,来自于土地对社会关系的塑造。庄稼长在土地里遭麻雀啄、镰刀砍,老四和贵英也像庄稼一样被牢牢拴在土地上,农民离了地哪儿也活不成。
♣️关于驴
作为村里最不受待见的人,他俩原本只是搭伙相互依靠,却生出了最真诚紧密的感情。他俩初相识因驴生出缘分,那天驴被三哥打,老四心疼驴给驴喂苞谷,贵英看见了觉得老四是好人能处。当时驴和贵英站在一起,他们的处境何其相似,在农村生育不了的女人就和衰老患疾的牲口一样遭人嫌弃,但是幸运的是他们都遇到了老四。老四对待家里的驴、猪、鸡就像家人一样,甚至是屋檐上的燕子。很多人不理解为何老四屡次答应无偿献血,但是在老四眼里,张永福是一条生命,就像他心疼驴喂驴苞米,心疼燕子为燕子造窝,心疼贵英的遭遇为她流眼泪,他只是尊重生命,没有掺杂常人复杂世俗的价值考量。
♣️关于结局
电影中老四和贵英一直处于“命悬一线”的飘摇感中,老四被拉去献了三次血,被迫搬了三次家,床头的“喜”字贴了三次,连屋头的燕子都迁了三次窝。每次有外人走进他们的院子,带来的从来没有好消息。观众为他俩的命运狠捏把汗,害怕献血的老四哪天倒下,害怕他们的房子被风雨刮跑,害怕村里的人欺负占他们便宜。但是他们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他们在一起的画面那么温馨美好,我们深深感动于这种相濡以沫的温情,却不知生活的本质即是无常。
很多人接受不了贵英死于意外,但我们是否又在是以自己的眼光衡度了他人的幸福呢?在遇到老四前,贵英被人嫌弃了一生;遇到老四后,她获得了尊重和疼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老四唤醒了她爱与被爱的能力,他们相互唤醒相互填补缺憾,相互获得圆满。
在导演李睿珺的采访中他说,“农民对于生死的理解,有他们的思维方式。”在农村,生老病死是循环,是日常。开春养一只猪,年终时杀掉,再养下一只猪。开春养一波小鸡,养到年终,杀掉招待客人,然后再养。这是土地给予他们的哲理,而这部电影珍贵的地方也在于,这是一部稀有的从农民视角出发的农村影像。电影里没有任何态度和批判,只是把镜头对准这些慢慢遁入社会边缘的人们,讲了一个真实真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