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本来看到这个标题,我以为是一部好莱坞的爆米花电影,一群帅哥美女科学家在基地里研究原子弹干掉日本军国主义坏蛋;然后看到导演是诺兰,觉得应该是探讨原子弹大规模杀伤带来的伦理讨论——但不愧是诺兰,他也没有停留在这一层,还是给了我惊喜。
整部电影围绕奥本海默和施特劳斯二战后的两场听证会展开,奥本海默的求学,左翼政治运动,以及领导原子弹的制造过程都包含在他听证会上的回忆里。这部电影内容信息量非常大,我要分为2部分来写:
1.「我们造出原子弹了,然后呢?」
奥本海默是个理论物理学家,他对研发原子弹的激情处于两方面:作为一个科学家,填补自己理论量子力学在实践上的空白;作为一个犹太裔,报复屠杀自己同胞的希特勒政府(只针对德国)。在德国投降之后,第二条理由失效了,奥本海默意识到这种武器的大杀伤性,有过短暂的犹豫。但是原子弹是他作为一个科研人员一生中创作的最完美的艺术品,试爆成功后,他对这项技术本身的狂热压倒了他对全人类的道德感,同意了在日本的投放,成为了「英雄」,但恰恰是在授勋之后道德感对他的折磨才开始降临。听证会上,律师表示不解:「你在1945没有道德上的负担,却在1949自责不已?」但这恰恰是他的真实心路历程,局外人无法理解。
这个问题实质上是个异化的电车难题:绑在轨道一端的是广岛长崎所有无辜的平民;另一端是政客口中「如果战争再进行下去就会牺牲的日本与美国士兵」暂且不说人的生命不能遵从单纯的功利主义决定生死——就算功利主义,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哪条轨道上绑的人更多。但对于杜鲁门来说,二者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前一条轨道不用死美国人。因此这个决定一点都不人道,而是以国家意志绑架了科学技术,以人道主义之名攫取国家利益。更何况原子弹根本不是战局的转折点,而只是加速了「日本何时投降?」的议程。(比起战争更像鞭尸)而且原子弹这类大规模杀伤性的武器,其伦理观是不可与常规武器同日而语的:单纯以一个国家的名义可以去部署一支步枪,但部署核弹这类死神的武器的权利我想不属于任何国家,而属于「人类」这个集体概念。再激进一点,或许这样一种毁天灭地的伟力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人类所掌握?
2.三代奥本海默
片子里的奥本海默当然只有一个,但是诺兰构思最精巧的地方就是还另外设置了两个奥本海默的重像(也就是开头的时候我说我没想到的点),我们来捋捋:
第一代“奥本海默”:玻尔、爱因斯坦。他们是量子力学的奠基人,现代理论物理学的开山鼻祖,但二人都没有进行后续的研究,而且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加入曼哈顿计划。这不是巧合,他们发现了自己理论对物理学大厦的颠覆性,乃至其应用对全人类的颠覆性。他们怕了,所以他们停了,爱因斯坦晚年甚至还否定了量子物理学,「世界是你们的了」他们故作轻松地对后继的奥本海默们说出这番话,然后转身隐于幕后不愿涉足——他们害怕年轻时的自己所提出的。
第二代奥本海默:这就是奥本海默本人了,他从第一代手里接过接力棒:「这是一种全新的物理学!」他兴奋地宣称。战争来了,核武器的可行性证实了,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刚刚构筑的理论大厦投入实践,一如年少爱因斯坦的激情——他成功了,彻底的成功。人们欢呼着把他高高举起,他却从欢呼声中听见了核爆的巨响(电影这里的消声我很喜欢):导弹,死亡,核战争……他感觉双手沾满鲜血,他不敢再想,只能极力阻挡氢弹的研发:人类与死神的棋局已经下错一着,他不能再错。
第三代“奥本海默”:爱德华·泰勒。原子弹?这只是个玩具,强相互作用力的大门已经打开,他不允许这门再被关上——抱歉,就算想关这门的就是他的老师奥本海默也不行。他是个纯粹的物理学家,核聚变才是能量释放的最优形式,怎么使用是国家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他只想把理论付诸实践。对奥本海默他只能说抱歉,再加一句:「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马克思·普朗克说过:科学是在一次次葬礼中进步的。诺兰厉害在就曼哈顿计划一事拍出了整个近代科学界的新陈代谢:老的科学家被自己一手建立的大厦吓退,却挡不住前赴后继的年轻人继续建设,他们终会变老,但洪流无人可挡。
「The World Forever Chan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