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诺兰粉,当我看到诺兰关注了《奥本海默》这种严肃题材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对他有了很多期待。
但事实证明,诺兰是且仅是,一个技术极为纯熟,思维中等偏上的,大片导演。
《奥本海默》这部片子,同样是一部完整好看,境界中等的,大片。
距离真正的伟大和深刻,就还有一段距离。
其缺陷,主要在于思考的欠缺。
在二战及之后,我们所谓的近代,人类社会面临的主要发展方向,是Democracy、Nazi和Communism。
二战前,大量国家走向D,部分国家走向C。然后N以战争的方式对世界秩序提出了最直接和激烈的挑战。于是D和C联合起来,去抵抗N。二战由此发生,并最终以N的失败结束。
时至今日,N的错误性已经被全世界公认,反N是全球共识。人类就此议题需要讨论的,是“消灭邪恶的程度”,我们在屠戮恶龙的同时,要在怎样的限度下,尽量减少损害,尊重生命,避免自己也变成恶龙。而这种讨论,将永远无法量化,而只能是原则性的倾向——以杀敌为先?还是保存自己的“人性”(我不是说保存自己人)为先?而哪里又是那个确切的“度”呢?
奥本海默在面对这种思考的第1.5线,第1线是杜鲁门。
本片完美清晰地表达了前述思考:影片中有支持投弹的一派、投弹的必要性;有反对投弹的一派,反对的理由;有居中摇摆的一派,摇摆的原因,都各有提及。 而主角奥本海默谨慎支持投票,并在实际看到后果惨景后(曾有纪录片描述广岛长崎数十万人在此后数十年,被辐射畸形患病的悲惨生活)感到剧烈的痛苦,从而变得不是那么支持氢弹。
这些表达很完整,虽然没有新意——可是确实也很难再有新意了。
对于这部分我真正欣赏的,是在描述核弹研究过程中,体现了作为科学家,甚至作为一个项目操作者,对于一个“巨大的项目”的热情,曼哈顿计划除了正义性之外,还有其作为巨大科学成就方面天然的伟大性。 诺兰作为一个白左(中性词)导演,没有让这种自责完全压倒单纯自然的热情,令人愉快。
截止此时,我认为,片子达到了可以达到的最好,期间那些辽阔壮美的画面、节奏得当的推进等等技术表现,都令人愉悦,无可挑剔。
但是二战结束了,根据历史,麦卡锡主义开始在美国盛行,其流行的背景,正是随着N的退场,D认为C是他们的首要敌人,于是进行了激烈的对应。
麦主义流行不过十年时间就被纠正,接下来的数十年,大型热战并未发生,冷战也逐渐结束,世界大同,白左(中性词)盛行,西方社会在后来的几十年间,对麦主义的泛滥做了大量的自我批判,我们身处本地,也看到了对于麦主义的错误、后果的种种声讨与反思。这似乎已经是一个盖棺定论的过去式。
但随着世界发展到今天,地缘政治再次成为主要议题,对于麦主义的思考,重新变得迫切。
而奥本海默在战后的境遇,恰恰非常贴合这个议题。
但诺兰在这方面却几乎没有任何表达。
或者确实有施特劳斯这个小人,基于狭隘心胸去构陷奥本海默,影片描写这个内容是必要且无可厚非的。 但是,为什么施特劳斯的构陷会成功呢?无论他多么老奸巨猾,想扳倒一个如日中天的二战英雄科学家,一个具备项目管理能力、行政政治经验的科学家,怎么就成功了呢?
施特劳斯扭曲了原子能委员会的流程,组织了极为偏向的听证会,这在一个崇尚程序正义的国家,很容易吗?
在影片中,导演解释为:奥本海默基于对原子弹后果和前女友自杀的负疚感,放弃了抵抗。
总结下来,他认为奥本海默的失败是个性张扬招惹了小人、小人记仇反击、自责放弃抵抗——就是说,全是私人原因。
但是,奥本海默是一个“入世”的人,他在战前参加过工会,在战时管理了一个巨型科技项目,在战后担任美国原子能委员会委主席、总顾问等职务,对核政策进行过多次游说演讲,他不是一个天真自闭的天才科学家。
那么,他的选择和境遇,真的只源于私人情感原因吗?即使他个人放弃抵抗,那些被糊弄的委员会、出席指证的科学家、前同事,都是只因为私人恩怨吗? 还是他们也有对当时世界发展方向的看法、有对D和C的看法,无论这种看法正确与否,其性质都并非所谓的“小人之心”或者“凡夫俗子不懂得普罗米修斯的伟大”。
例如影片草草提到的一位科学家说:我认可奥本海默的道德和忠诚,但是他对苏联和世界的态度让我看不懂,我还是希望有一个我能理解的人,参与国家安全直接相关的事情。
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表达了。影片在反派那一方,只有施特劳斯和出庭检察官两个主要人物,检察官还更像一个讼棍工具人,投反对票的老委员只有一两句台词,而且和“思想”毫无关系。这和上半场对于“支持、反对、中立”投弹的那些描写相比,是多么苍白单薄啊。
而这个问题是如此具有现实意义,又尚未被娱乐界和大众注意到,它的“可探讨性”亮到夺目,但诺兰忽略了它。于是《奥本海默》就只是一部商业大片,虽然题材让它看起来比一般商业大片更有B格,但也仍然只是一部大片,而非“伟大”的片子。
我为基莲感到一点遗憾,他的蓝眼睛本来可以和夜空一样深邃,但现在只能和大海一样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