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政治领域佼佼者的施特劳斯,作为似乎是“跳梁小丑”的政客施特劳斯,恰恰是最清醒的奥本海默评论专家。(黑白调是对迷幻色彩的剥脱,是光影关系最本身的还原。)政客追逐权力,他们享受着万人之上的敬畏,科学家似乎更上一层,一来,他们的知识他们的智商逾越千万人之上,这位置比财富和权力稳固的多,二来,无需胁迫,无需煽动,他们被动地承受着千万人的敬仰,至少奥本海默是这样一个“精英”者,也在人生的前半段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如此的身份。所以他傲慢刻薄,他口无遮拦,他流连于各种阵营,又不置身其中任一,作为最贴近真理之神的他们被充分赋权去讨论、去言说“真相”。
因此他一定要造出原子弹,这个前无古人之物,这个将科学的丰碑又往外拓展一圈的伟业。为了远在欧陆的犹太同胞,为了美利坚,更是为了人类科学的迈步。以科学为借口和以国家利益为借口,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不同。他都是作为“人类”这样一种主体向外征服、扩张的一种原始动力。然后,这股向外之力,在白光乍现,火云腾天的瞬间,土崩瓦解了。奥本海默是骄傲的,但绝不是狂妄的蠢人,当年他之所以自命不凡,是因为他自知有高处不胜寒的资格;但是核裂变,一种绝对的超越性力量,彻底压倒了他的骄傲(在真正见识其威力之前他甚至不care那接近于零但非零的可能性);另外,民众、当局、人类狂热的愚昧,也在另一头,以一种刻入骨髓的根源性,压倒了“理性”的骄傲。(套用阿多诺的结构,“原子弹之后,战争是愚蠢的”,可惜人就是这样,擅长忘记历史忘记伤痛。)于是这股力量逐渐龟缩,向内蔓延,去探索比相对论更复杂的问题——人。
因此,我倾向于将这部电影看作是一个无神论者重新找回神的过程,这个神不再是某个具体属地的偶像,而是敬畏和崇高。(值得玩味的是,片中造弹的坚持反对者,如拉比,如爱因斯坦,恰恰都是维持使徒身份的犹太人。电影中有这样一个片段,善学各国语言的奥本海默,这个纽约长大的犹太人,偏偏不知他欧陆同胞们使用的意绪第语,换而言之,神的训语。)
如果我以上的理解成立,那么我对电影的后半段是不满的。你似乎能感觉到奥本海默对当局刁难的忍让,只是一种韬光养晦。基里安墨菲在努力营造奥本海默战后的愧疚感,在表现层理应反映为一种隐忍退让,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但是由于诺兰滥用影像和音效,以及插入了太多的间接视角,导致大爆炸前后奥本海默的转变不够丰满和有说服力,观众对奥本海默的印象还延续着他在小镇中统筹全局的睿智,于是这种苦笑,这种木讷,变成一种装傻,一种蛰伏,仿佛在等一出政治复仇大戏。最终大戏落幕,主人公却终未现身。(当然,仇最后也是报了,只不过,是否有人为操控的痕迹不得而知)。当然,对于奥本海默为何忍气吞声还有一种解释,诺兰也借前辈爱因斯坦之口说出来了,即,他必须成为“踩在英雄肩膀上”的那只脚下的肩膀,只有他成立,在他基础上耕耘的后人的成果才成立。那奥本海默要做的,等着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