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本海默》,在如今这个环境下重新讲述这个科学史上的重要事件,亦或是重新塑造了“科学”的关键节点,无疑有着再次提醒世界不要轻言核战的用意,虽然他们不见得后悔,但却在罗生门与“他人”所建构的地狱中过得沉重痛苦。并且理论物理学在那之后就陷入停滞,科学哲学的反思从那时开始,回到逻辑经验主义就不得不提在政治光环加持下更受关注但却不再“进步”的物理学。
奥本海默那一代人视爱因斯坦为过时的老头,但却都能理解“世界已经毁灭”的意义,那就是他们曾经的生活秩序已经完全崩解。他们都是茨威格所写的“昨日的世界”中的三季人——成长或受教于自由繁荣的老欧洲,醉心于数学、天文、物理、哲学、诗歌和古典的一切,对心灵的重负无比敏感,同时兼有良心和审慎。因而他们会同情左翼,但却与激进的先锋队保持距离——在开头奥本海默与左派革命女青年的对话就很精炼透彻的体现了这一点,他支持西班牙革命,但却拒绝服从美共背后的布尔什维克教条;他知道这群人在搞些听起来不错但过于激进的东西因而劝诫弟弟远离革命浪漫主义的幻想,但也会在课堂上动员大家参加工会。在以前读那些书时会指认他们都是不够彻底的中间派,但现在我觉得这才是正常人。他的同事的态度则更妙——“我会投赞成票,但我拒绝讨论”(我会以行动促进进步,但我不会聒噪)。
电影里爱因斯坦和哥德尔散步的场面让我想起来王浩所写的那本《哥德尔》,里面记载两人在晚年经常一起散步并讨论“哲学、物理和政治”(怪不得爱因斯坦没让哥德尔帮忙计算😂),两人都推崇上帝、理性和世界主义,但哥德尔支持莱布尼茨而爱因斯坦信奉斯宾诺莎。他们都不欣赏实证主义,而偏爱形而上学,就像奥本海默实验做的一塌糊涂但却执着于理论一样。
奥本海默与施特劳斯在战后的话语权斗争是电影插叙所围绕的主线,但这段故事显然已经罗生门化而无法判断谁不真诚。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奥本海默仍旧是人,而不是神。因而一定有权力欲,如施特劳斯这个真正的美国实用主义土著所说,他满足于这种成就而不想让别人超越,所以他反对氢弹的研究。他渴望通过扮演一个殉道者来让自己和其他重视精神生活的灵感动。这在实用主义者看来就是老欧洲的虚伪矫情,所以从将军到杜鲁门都会像哄小孩子一样对他说“是我干的,与你无关,别哭了”。说到底只是两类人而已。
但麦卡锡主义时期对这些有良心的科学家的怀疑针对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事实上确实有太多通共者了,而他们并不是苏联的间谍,而是像剑桥五杰那样主动将希望伸向苏联的左翼同情者罢了。在奥本海默那些人看来,无论是美国还是苏联都不配得到他们的唯一效忠,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工具,反而是这两个政治实体成为他们实现和平理想的工具——尤其是因纳粹的排斥而来到美国的知识分子,只会觉得这样与他们想毁灭的邪恶没有区别。但他们和他们的世界已经毁灭,如今我们这一世代已经无法理解他们的悲悯与傲慢,更不会觉得恐惧,甚至在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