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场到结尾全神贯注地看完了,明明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却仍然希望时间可以再走慢些…电影院里的时间仿佛被施法压缩折叠,观众获得了走进4、50时代的美国的机会,获得了解奥本海默故事的机会,但也许不止于此,这部电影也能让很多观众链接至另一些时空里的“奥本海默”们。链式反应不只是炸弹内部结构组成,不止是奥本海默的人生故事,同时辐射到真实世界里,通过观众们。
诺兰过去的电影几乎都采用了衔尾龙的叙事结构,即同一个场景至少出现两次,一次展示“果”,一次展示“因”,这是他作为导演的戏法,即使观众明知道他喜爱如此炫技,也并能一早察觉,每每都会为之惊叹。借用《致命魔术》的台词:“They want to be fool。”在虚构的剧本里,诺兰总能在合适的地方腾出这些悬念,比如《盗梦空间》、《星际传奇》、《信条》,更不用说以悬念为噱头的《致命魔术》,结局其实早已在开头就开宗明义了。这个诺兰常用的套路在未知的故事里百试百灵,但在历史电影题材里未必仍能保持优势,因为理应作为电影最后的“结局”,观众们都早已知道了,很难让他们在结尾实现“恍然大悟”,因此悬念的制造不再由剧情推动,而由叙述推动,相当于一种“诡叙”,强调体验、情感,而非仅仅故事逻辑的合理。
所以如果说惯常的诺兰结构是衔尾龙结构,历史题材的叙述切得尤为细碎,就如广东的盘龙鳝结构。比如《敦刻尔克》,一些观众看得不明所以,前后时间线不停地来回拨动轮转,为什么要这样做——?《奥本海默》找到一条合适的线索,让这种叙述不止于设定,同时具有情节上的逻辑,让观众感受到这样做的必要性:电影以两场听证会为线索,追溯奥本海默的过去。这样的叙述可以同时涵盖三重层次:真正位于当时情景的奥本海默的自述(更真实的体验)、听证会上借检察官之口提出的反问和指控(虚假的程序公义)、听证会上的本人的追述(长时间之后的重新审视和自我怀疑),更别提其他证人的供词…都可以看出这是一场历史听证会的重演,一次将奥本海默彻底剥光赤裸审判的折磨,一次为观众搭台展示的思考空间,与其由他人之口对他的一生做出评价,不如让观众在种种信息的冲刷下自行判断。如此电影由大量台词组成也不奇怪了,每一句台词都足够精妙。尤其是伴随着心跳声而来的那句“Now I become the death,the destorier of world.”(出自《薄迦梵歌》)
在这条链条上,核弹的制造过程既是情节的大头却又不完全是叙述的大头。对于核弹的制造更多的只是一种背景式的有条不紊、循序渐进的工作历程,重点反而是这个过程中奥本海默对各种工作的处理和应对。
他理应是个科学家、学者、研究者,在那些让他着迷的领域里解惑。但出于和平的向往,他肩负了一些沉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曾天真地主动背负起这些他并不知道具体重量的责任感,以科学精神对待现实世界中的人情世故,以为所有的事也能如程序般有可靠的逻辑。只有奥本海默自己做到了,但世界并非如此运行。
看着奥本海默仿佛看见了求学时期的教授、同侪、自己…“天真的”理论家,每每被人质疑理论何为,艰难得出的研究成果也行并不能成为“自己的成果”,缺失了使用权,身不由己,感到无尽的割裂。电影里的奥本海默和科学家们,在炸弹研制成功被移走时,仿佛自己只是一件工具,他甚至不能为自己制造的东西评论什么,他可以复述科学家们的意见,但绝不敢说自己的想法。他明明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件工具,他懂得安慰人:“即使不是我们,也会有别人制造出来。用以结束残酷的战争,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但他仍然选择惩罚自己,“我时常感觉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当我们有足够的能力时,我们总是在无穷无尽地思考意义,也理应如此,这是我们对自己无尽的折磨和摧残,带着苦行僧般的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