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美国化的故事”......这是第二遍的最核心观感。
第一遍,单纯看high了,晕晕乎乎,像醉茶醉咖啡,非常亢奋地满脑袋信息与情绪,被电影牵着溜了一遍,很多想表达的,但只能一次又一次跟位朋友说,“太好了,我要再看一遍”。
从没在电影院看一部电影三遍过。《奥本海默》是唯一一次。
太好了,也特别美国。
惊才绝艳,六周可以用荷兰语发表物理学演讲、学习梵语似乎是消遣......
第一次会面,曼哈顿计划的军方负责人格罗夫斯对奥本海默的评价还记得吗?
(格)“半吊子、勾搭女人、不稳定、傲慢......”(奥)“没有优点吗?”(格)“在你们这些人里,那算不上优点。”(大意,文中引用对话都是大意)
确实,惊人的学习能力与智商,在这个人群中,不算优点。
电影要表达的也远超于此。
无论对奥本海默,还是那个涌现一大批惊才绝艳人才的时代。
好电影,或者说好作品,总是在不断拓展你的认知边界。
不是关于电影怎么拍,怎么剪接、怎么配乐、如何呈现核爆、脑思维、黑洞......是情节可以这么精彩,对话让人浮想联翩,每个人的面相都很丰满,政治与科学如此纠缠。
这背后,是极其出色的剧本能力,与科技、工业的表现能力,当然也包括演员的表演。
像有只无所不能的手,能轻松指挥一曲庞大恢弘的乐章,或挥洒一幅斑斓深邃的巨画。
当电影呈现成这样,早忘了关心主演是谁,都出现了哪些大牌。
所有的演员、表演、情节、对话、都是为了这一部电影服务,为了表达服务。
表达什么?表达作者关于美国、时代、人类的思索。
国外上映比国内早了一个多月,有外媒评论说这是诺兰最好的作品。确实比“信条”、“敦刻尔克”等等,要好看得多。
好看、电影好看,这是最基本的,也最难。
对比今年看过的有限几部电影,或多或少地出戏、尴尬、降智感,布景、摄影越来越精致,但电影不好看。
这中间的差距,不单是电影工业成熟与否,还有文化传播的能力与力量,也是导演个人能力的天壤之别。
二战前后与冷战时期,欧洲、纳粹、毕加索、马克思、弗洛伊德、美共、麦肯锡、美苏联盟、冷战......
大时代的背景很重要,但这部电影的观影可以没有门槛。
你可以不查资料,就几乎能跟上这部电影的所有情节。
当然,作者的每一个表达、每一处细节,要想完全捕捉,或者拓展由电影引发的更多认知,要做很多功课。
相信导演(也是编剧),做了非常非常扎实的功课。
三遍观看,关注的重点和细节不大一样。
第二遍,发现更多的细节,哦!鲁斯也是lover啊;帕什,两次极短暂的出镜都被奥本海默近乎粗暴地推开,却是最后在对施特劳斯的听证中为奥本海默发声的人......
第三遍,眼睛还在屏幕上,思绪已经走了。
开头的两个标题:核裂变,核聚变,突然想到高一时候好友用两句话给我讲清楚各是什么,然后十几年后,在给孩子的科普读物中读到“物理学中,四大力学代表的是四个世界观”,怅惘自己好像错过了整个世界。
我们从小学开始学英语,年轻时候开始看美国电影与美剧,让我们看诺兰的电影,毫不吃力。
这是一个世纪,美式辉煌与满世界影响的一个世纪。
今天的我们要发声,要做文化传播与影响,确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三遍观影,更吸引我的是无处不在的政治,与众生相。
泰勒,氢弹的研发者,机会主义者,“除非制造出比原子弹杀伤力更强的武器”“你能支持我的项目吗?”科学家的野心也是无止境的。
施特劳斯,前鞋贩,后成功的政客:
“对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他(奥本海默)不是很有耐心。天才未必是明智的。”
“在华盛顿要学会怎么处事。”
“愚者才会选择光明正大,他们必将被反噬。权力只存在于阴影中。”
“能背后捅刀子,就不要正面对抗。”
“麦卡锡那个小丑阻止不了奥本海默。我和胡佛说好了。让他不再能在国家安全事务上发言。”
整部电影是以对奥本海默、和对施特劳斯的两场听证会,穿插展开、链接起来的。
对奥本海默,是关于是否续签安全许可的听证,更是一次不公平的审判。
是施特劳斯纠结几位野心家,阴谋推动的一场审判。
没观众,没记者,没有举证责任。就是要摧毁奥本海默的声誉、不让他辩解的审判。
对施特劳斯,是关于他能否进入内阁的听证。
导演专门安排了两场受重视程度完全不同,但形式几乎相同的听证。
施特劳斯是在政客、记者云集的场合,煞有介事,冠冕堂皇。
奥本海默则被扔到一个偏僻的房间,被罗杰们扒光隐私,被窥探、被审判。
所幸,因果报应不爽。
施特劳斯最终被帕什揭开伪装,一片哗然与嘘声。然后被否决,否决他的三位参议员之一有肯尼迪。
格罗夫斯将军,曼哈顿计划的军方负责人,奥本海默的上司,典型的美国军人形象。
(格)你为什么没得诺贝尔奖?(奥)你为什么没当将军?
(格)造个炸弹就想拿奖(诺贝尔)吗?(奥)炸弹就是诺贝尔发明的。
(格)我只是个简单的大头兵。(奥)你不简单,也不只是个大头兵。你难道不是利用我的左倾身份,牵制我。
自大且蠢的杜鲁门(相比罗斯福),“三年,四千人,二十亿(曼哈顿计划)”“苏联不可能研制出核武器”“别让那个爱哭鬼再来了”。
希瓦利埃,疑似间谍,奥的好友,“你能看到现实世界之外,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劳伦斯,那个务实的、并不坚定的朋友,“别把政治带进实验室。”“别再这么愚蠢天真了,你是真的重要。”
拉比,坚定地支持奥的朋友,“炸弹不仅落在恶人头上,也落在好人头上。“”物理学三百年积淀,结果是变成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是正义、正直,更正向的美式务实的呈现。
帕什,科学人中的正义一方、交浅言深、或者说没有交情的发声者,“他(奥本海默)不应因为说出真知灼见,而受到审判。”“这一切就是施特劳斯的阴谋......”
爱因斯坦,一位经历过巨大辉煌与失落的科学家(脑补一下):
“我们的共同点是都忽视了数学的学习。”
其实他俩最大的共同点是理想化,科学主义的理想化。
(泰勒计算出核爆产生的燃烧可能会烧毁整个大气层,也就意味着毁灭人类。奥本海默去问爱因斯坦,爱说,如果真是这样,那要把这个结论与纳粹分享,阻止他们继续研发。这个回答与奥本海默屡次提出要与盟国(主要是苏联)分享研发进展,以阻止下一步的军备竞赛(包括几次提到罗斯福提出的建立联合国建议,通过协商解决国际纠纷)如出一辙。)
“轮到你了。成功的后果,是足够的惩罚,然后才会被原谅、被授予勋章。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们自己。”
费米,为纳粹服务的科学家海森堡的老师,正义欧洲学者的代表:
“掀开石头,就会发现下面的蛇。”
“原子弹厉害吗?能不能结束所有战争?我们要谈论之后的事,必须让政客明白,这不是一种新武器,而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启。你是美国的普罗米修斯。”
很有意思,费米、爱因斯坦等等,欧洲学者的气质与美国本土学者比如劳伦斯、拉比完全不同,就像奥本海默身上的欧洲气质与格罗夫斯的美国气质不同,这是非常精准的表演与表现。
妻子凯瑟琳,自我、强大、神经质的,具备敏锐感知能力与斗争技巧的女性。
“世界正在改变,属于你的时间到了,只有你。”
“别再扮演殉道者了。你为什么不反击?”
“你觉得任由他们折磨你羞辱你,这世界就会原谅你吗?不会。”
她总是先奥本海默一步看到事情的真相。
女人似乎天生就适合政治(忘了谁的名言),在凯瑟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有野心、也有技巧,看她怎么应对罗杰询问的那场,完全不同于奥本海默被罗杰牵着走,她是掌握节奏的那个人。
琼对她有句评价“她还真是着急。”真是women knows women,女人更了解女人。
而琼,那位更神经质的、爱而不能的人,是另一位了解奥本海默的人,“你以为成功就不受约束了吗?不要疏远世界上少数理解你的人。”
对每位核心演员的诠释,都是多视角的。
比如在圣诞庆祝活动前有一秒镜头关于泰勒,他的不合群与不好接近非常具体。
当然更精彩的是对几位主演的呈现,尤其奥本海默与施特劳斯,大量的几乎怼到脸上拍摄的镜头,让主演与围绕他们的表演中的每个微表情都无所遁形,让角色非常立体,看的时候也常常会心一笑。
这样塑造出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角色,无一个镜头与人物是闲笔。
且独特的编排,呈现出草蛇灰线的意境。
比如开头那场爱因斯坦与奥本海默的谈话,一直是施特劳斯的心结。
谈了什么?是不是我的坏话?真相最后揭晓,他们谈论的是“更重要的事,而不是你”。
奥本海默,一位理想也复杂的犹太裔美国人、知识分子精英。
“我的立场是独立思考,改变世界。”
“物理学与新墨西哥州结合,人生就完美了。”
(罗杰)什么时候有道德顾虑的?(奥本海默)当我们的战争选择没有底线的时候。
“只有傻子或者小孩子,才自以为理解别人的感情关系。”
“美苏是一个瓶子里的两只蝎子,在杀死对方同时也杀死自己。”
“我想我们的确毁灭了世界。”
他是个天才,也是个很难定义的人。
更难评判的,是他开启的究竟是潘多拉魔盒or新世界大门。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使不是他,原子弹也会诞生。
历史有时候是个趋势,却又非常偶然。
比如同样惊才绝艳的海森堡,纳粹核武器研发领导者之一,比奥本海默们的研究领先了两年,但没成功,路径错了。
更可怕的是在每次观影中,似乎都有一个画外音,人类不会吸取教训,人类总会重复之前的错误......
“核打击会进行两次,一次展示,一次用来表明可以一直打击下去。“
“只有将(日本)的本土彻底占领,他们才会投降。”
这是讨论用原子弹打击日本时候的两句发言,联想一下现在的福岛核污水排放。
最后一遍观影,看到政治中的打击如此轻率与无底线,却也没有常胜将军。
政治没有永远的赢家。杜鲁门如此,施特劳斯也是。
相比科学,政治更像玄学。
看到人性,面对不确定,人类的智慧太有限。
试爆前,拥有最聪明大脑的科学家们打赌,会不会烧毁整个大气层?能不能成功引爆?感慨极了!
似乎什么都不能有效防范人们犯错,于是历史重演,again and again。
最后,这当然是个非常美国化的故事
奥本海默与弟弟在新墨西哥州的农场
他回国筹建量子物理学科的全过程、与多次的教学现场和演讲呈现
两个听证会的形式、内容与众人表现
举国之力的曼哈顿项目的整个过程、包括军方的控制、政治审查
以及美共、麦卡锡、胡佛这一串伴行的名词,都特别美国。
爱因斯坦对奥本海默说,如果(美国)伤害了你,你可以离开。奥说,我不会离开。我热爱这里。
相信这也是导演的心声。
“我相信你在奥本海默的故事中,看到了美国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现代力量所有伟大之处和所有可怕之处。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美国化的故事。它提出的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这句引自公众号文娱春秋,文章“诺兰的末日预言:世界终将被核武器所毁灭”)